“……有人议到,此人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佛法上面并无多大造诣,只是因为母亲的拨擢,才得以窃据西明寺主持之位……”
“这有何不虞之处呢?”太平公主听了,居然提前就打断了儿子的话,神态坦然地斜昂着头,反诘儿子。
“这个……”
“怎么?”
“不知母亲对这惠范的底细?可曾知晓?”面对母亲的诘问,薛崇简总算是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这样的话。
“唔?简儿,有些事情,为娘自有分寸,不该你管的,你就不要管太多了。”太平公主听得儿子如此问道,这时候还以为薛崇简是因为自己养惠范做面首的事情,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和薛崇简多言什么。
在太平公主看来,惠范和尚这件事情,只不过是她自己的私事,人之喜好,并无什么对错,朝堂之上的这些大臣们管不着,薛崇简作为自己的儿子更是管不着。
而且在她的心底,儿子应该是更理解她的才对,作为一个女人,尤其是作为处在大唐权力顶峰的女人,她所背负的压力,并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得到的。朝堂之上的险恶,丈夫的懦弱,让太平公主的内心十分空虚寂寞,而且大唐的贵妇们,上至皇后,下至商贾之妻,**男宠成风,自己作为堂堂的镇国太平公主,养个惠范和尚又有何妨?
原本以为即使别人都不理解,薛崇简这个智计出众,有对朝堂险恶深有感触的儿子也会支持自己,没想到薛崇简却把这些事情都说到了明处开,真是太不给她这个母亲面子了。
还以为薛崇简深夜来访,是给自己带来什么重大消息的,没想到就是在宫中听了几句闲言碎语,就要到这里管起老娘的事情来了。太平公主强行克制住怒火,掩饰着失望,语气里到底还是流露出冷漠来:“简儿,陪为娘喝了这碗暖汤吧!”
太平公主说着,便端起了木几上的瓷碗,拿起汤匙喝了起来,心下已经打定了主意,就待这碗暖汤喝完之后,她就要离了这东阙,再不听薛崇简絮叨什么。
薛崇简却又拜揖禀告道:“望母亲允儿再进一言!”
“进过膳再说吧!”她不愿再和儿子耽延时光了,冷冷地说。
“事关大体,对母亲大人尤为重要,儿不言出,难以进膳!”这时候没想到薛崇简简直像是吃了秤砣一样,硬要强奏。
“好呵!说来吧,不过若还是刚才之事,你还是不必多言了。”太平公主虽不悦,却又为儿子的执拗暗予称赞,在她的记忆中,儿子还是第一次如此强项地顶撞自己,太平公主倒也心生了几分好奇,想要看看儿子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母——亲!”一听太平公主终于应允他说话,薛崇简的心里,像是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忧心忡忡地呼唤了一声“母亲”之后,便跪于地上,痛切地说道:
“儿子今日在宫中,听那相好的太监言道,这惠范和尚,暗地里和韦后也多有来往,儿子知道母亲对着惠范也多有关爱,所以心中甚忧,怕那惠范和尚若是别有用心……”
“简儿何出此言?朝中知我关爱惠范之人甚多,那韦后若是真和惠范有所来往,那也是要避人耳目的,连为娘都不清楚的事情,普通太监又能如何知晓?”
太平公主听得薛崇简所说韦后和惠范暗中相交一事,心中也是一惊,不过马上就恢复了平静,打断了儿子的话,沉着地问起儿子这消息的来源,要依此来分析事情的可靠性。
薛崇简心中佩服母亲过人的智慧,和异常缜密的思维。从皇宫西内苑里出来,一路之上薛崇简都在盘算母亲问起消息来源时要如何应对,果不其然自己刚把话说出来,母亲就怀疑起了消息来源的可靠性。
其实这也是情有可原,不仅是韦后在太平公主身边安插眼线,在韦后的身边,同样有太平公主的人,而且还是离韦后很近的人。而韦后和惠范和尚暗中相交的事情,太平自己的内线都没有传来消息,薛崇简却已经知道了,仅仅凭一个“宫中相好太监”,那是万万瞒不过太平公主的。
毕竟这件事情确实事关重大,所以一定要慎之又慎。
“不瞒母亲,儿子这消息的来源,正是皇**内的管事太监高延福。”毕竟是事关太平公主的安危,以及他们一家前途的大事,所以这时候为了打消太平公主的疑虑,薛崇简还是毫不隐瞒地就说出了消息的来源。
虽然消息时高力士告诉他的,但是薛崇简知道高力士在宫中地位不高,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如此核心的秘密,有关惠范和尚的事情,十有八九是他从干爹高延福那里听到的。不过这时候薛崇简也长了个心眼,只说出了高延福,却并没有卖掉真正给他提供消息的高力士,在这一点上薛崇简还是讲点义气的。
只是苦了那费尽心思的高延福,原本是想出来了一招借刀杀人的妙计,想借助干儿子高力士之口,将惠范骂太平公主之事捅出去,既达到了报复惠范的目的,万一事发之后,自己也能落个干干净净。没想到偏偏事与愿违,现在的薛崇简不仅卖了他,而且还将高力士猜测出来惠范与韦后暗中交往的事情,都算到了他的头上。
“啪!”猛地,太平公主勃然大怒,倏地立起来,一巴掌就拍在了身边的木几上,震得汤匙都从瓷碗里掉了出来,在木几上乱动着。
事出突然,薛崇简也被母亲的举动下了一跳,目瞪口呆地望着脸色气得发青的母亲,不知道母亲发这么大的火到底是为了什么。
站在过道上的府总监及贴心侍从,被太平公主的暴怒惊得回不过神来,还以为是薛崇简惹恼了太平公主,赶紧愣愣地勾着头,一齐跪在通道上。
“好一个挑拨是非的阉人,明日我就入宫去,当着嫂嫂的面好好地质问一下这个阉人,为什么要挑拨我和嫂嫂的关系。”太平公主这时候更生气了,也顾不得周围的侍从们是否听得见,直接扯着嗓子喊道。
薛崇简更是呆在当地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母亲的心里,究竟对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相信了几分?而且更吃惊的是母亲居然要进宫去和韦后对质!对质,这本是寻常的夫人之间传了闲话之后的解决办法,薛崇简没想到自己睿智的母亲,也会要走这条路子解决问题。
幸好自己刚才没有说出高力士的名字,要不然这会高力士可就真是惨了,自己肯定也落下个不忠不义的骂名。薛崇简正在心里暗自庆幸,突然又想起若是母亲和韦后对质,肯定会扯出高延福,韦后肯定不会承认,到时候弃车保帅,高延福就大难临头了。而高延福在这件事情上栽了跟头,高力士照样会想到自己。
而且自己的初衷,是要太平不再和惠范往来,而并不是要小题大做地去和韦后对质。
“母亲——”薛崇简刚想开口劝阻太平公主不要去和韦后对质,却又一次被自己的母亲打断了话头。
“简儿,你今天告诉为娘的消息非常有用,你舅母身边有那不臣之人,妄图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而她还浑然不觉,为娘一定要给你舅母好好提醒一下。”太平公主的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几乎是就堵住了薛崇简为高延福求情的所有理由。
“儿并非此意……”薛崇简还想再解释争辩什么。
“罢啦!”太平公主这时候却严厉地喝了一声,薛崇简便不敢再吭声了。
“简儿啊,为娘困了,你也回去早点歇息吧。朝堂上的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有些事情,该要向前的时候,就绝对不能后退,又有些事情,必须要妥协的时候,只能是装糊涂。而且要成大事者,绝对不能有妇人之仁。”太平公主看着有点焦躁不安的儿子说道。这些事情,本来是不能说到明处,要让儿子去悟的,但是看薛崇简还想不明白的样子,太平公主只好出声解释了。
“谨遵母亲教诲,儿子告退了。”这一次的薛崇简,不知道听没听懂太平公主的话,反正倒是乖巧了很多,再也没有和太平公主争论什么,乖乖地作揖转身退了出去。
“这一次要搭上你忠心耿耿几十年的老奴才,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给我出什么幺蛾子。”站在长榻边,目送着儿子走出内院的太平公主,这时候又低声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