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地质队大院坐落在一片很荒芜的山里。前面是山,后面也是山,所以我们就叫前面的山为前山,后面的山叫后山。其实理论上应该算是丘陵地貌,中间有柏油公路,隔得不远有另外一些单位,其中一个叫煤炭二队,再有就是散落在山间的自然村的村民,五里外是县城。
县城有学校,再有就是地质队里的向阳学校了,后来就逐渐不再称向阳学校而改口称地质队子弟学校了。煤炭二队没有学校,所以那里的孩子就会到我们地质队来上学,数量还挺多。但有一次,我们正上着课,忽然有老师进教师,和正上课的老师嘀咕了一会儿,就宣布,所有煤炭二队的学生一律立刻收拾书包回家。
原因大概是地质队和煤炭二队发生了单位和单位之间的矛盾,所以煤炭二队的学生就得滚蛋了。
在地质队读书的还有很多周围自然村的村民的学生。在我成年以后,懂得了有工人阶级一说。当我在工厂当合同制工人时,因为征用土地而进工厂当工人的农民出身的工人依然会被城市户口的工人阶级看不起。虽然那时我们干的是一样的工种,一样的活儿,但户口不一样,所以就有优越感,就觉得腰板硬朗。
一九七几年的时候好像正好相反,地质队子弟学校从来没有将自然村的村民的孩子赶回家不让读书。对于他们,至少我是非常羡慕的,主要是羡慕他们能有更丰富的食品和拥有更丰富的自然资源。那时候我们的业务活动除了玩以外,更多的是拾柴火,拣煤渣。这些主要都是在地质队里就可以完成的正常家务劳动,但有的时候是要上山耙草的。所谓耙草就是把山上的枯草用耙子收集起来,捆扎好,背回家,放在家里的柴草棚里,用于做饭的燃料。那时地质队每家都用的柴火灶,所以柴火只能去山上耙,割草是不允许的,因为山不是地质队的,是村民的,村民允许用竹耙耙草,但不允许用铁丝耙耙草,是担心伤了草根,影响来年草的生长,破坏地表植被。
耙草不算最大的事情,最大的事情是农民收获花生的时候,农民在山上的花生地里收花生,地质队的孩子就拎着篮子在一边等,等农民将花生都收完了,我们再进去收一遍,总能收到农民漏下的。花生在土里,我们就将土整个再扒拉一遍。说老实话,我现在认为,农民绝对已经将花生地翻了个遍,几乎是不太可能给我们留下点什么了,但,我们还是会更加细致地再翻上一遍,通常有几十个孩子再翻数遍,翻到最后,恐怕一个都不会落下的。
除了花生还有山芋,还有泥水里的荸荠,都是农民收完了我们再进去拣漏,农民能宽容我们,我猜是因为可怜我们吧。
我的同学很多是周围自然村的村民的孩子,他们都比我强,比我对农事的认识更深刻,技能也更全面,而我连水牛都骑不好。
变化是后来逐渐发生的。有一年,地质队的住房是一排排的平房,结构一样,模样也一模一样,屋前都有一个柴火棚,自己搭建的,里面堆放做饭用的柴草,还有马桶,屋前屋后都是自留地,种着应季的蔬菜,屋里的地面是土的,和我住在农村的同学家一样。后来,地质队出资给每家都进行了一次家庭装修。就是将地面全都抹成水泥地,让每家都欣喜万分。水泥地呀,光溜溜的,夏天能光着身子睡在上面,多么豪华的装修呀!
这种欣喜后来被更大的欣喜和困惑取代了。几年以后,那个庞大的地质队开始有人迁走,开始因为工作的原因分成很多的小分队,小分队不断地调离,到新的地方。有人先搬家了,去了城市,带来消息,说,城市住的是楼房,楼房里一户一户的,地面都是水泥地,而且,家里就有厕所。
那时,我想,老天,厕所在家里,那家里该有多臭呀,就在家里拉屎,方便是方便,就是太不卫生。
跟我和我姐描述城市里的厕所的人是我姐的同学毛丫,毛丫不屑跟我解释厕所是如何在家里存在的,以至于十多岁以后,我也搬家了,搬进了城市,才知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很多年过去了,同一块土地养活大的人们却有了很大的差别,不知道我的农民同学是否住进了新房,是否也能在家里方便地拉屎。是否还能像当年一样吃饱,甚至吃好。
不知道,但从报纸上看,好像离城市近的地方就很好,离城市越远,就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