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向前和韩建国目前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但下意识的吞咽还是没有问题。
苏羽将他们安置在了一处较高的地势上,每天只是早晚来看望一遍,其他时间则全情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几个工兵师陆续到达,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去伐木烧炭,将从千丘坳缴获来的兽人护甲进行改造。
数千件锁子甲和皮甲,以及从兽人身上扒下来的还算完整的衣服堆积如山,当时打扫战场时只是用干土稍微擦拭了一下,并不是十分干净。经过几天的时间,此时散发的味道更是令人作呕。
锁子甲原本就是铁环串联而成,改造和修补一些缺损倒也不是十分困难。
至于狼骑兵和弓弩手所穿的皮甲就更容易改造一些了。
那些兽人的衣物本来郭亦想扔掉,但是在苏羽的坚持下留了下来,并且让工兵师的人拿去浆洗干净,改制成适合人类穿戴的尺寸。
另外则就是缴获的那些兽人武器了,经历过那样一场死战,刀剑之类的兵器损坏尤其严重,一些单手兵器几乎都报废了。
最让苏羽心疼的是那些手弩,千余把手弩最后只有三四百把还算品相完好,剩余那些也不知道能修好多少。
那些箭矢倒是大多保存完好,不过这种消耗品并没有太高的制作门槛,也不用过于担心。
战利品方面,除了护甲、武器、衣物、失而复得的粮食,就是那些座狼的尸体了。
几乎不用苏羽下令,那些后勤兵就早在平原南部搭起了无数的木头架子,把狼皮全剥了下来,用树枝撑起排列整齐的晾晒在了那些架子上。很大一部分狼肉涂上了盐巴,被制成腊肉挂在了那些木头架子上。
除了这些缴获物资的处理,苏羽还下达了其他的命令。
原住民告诉他,复生花可以熬制成紫色的颜料,于是苏羽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让人支起了数口大锅,在那里熬制了许多紫色的颜料。
复生花的茎干富含油脂,于是二话不说就铲平了一大片,拿去熬油。
这中间也不是一切顺利,剥取座狼皮的时候,一些原住民和穿越者起了冲突,原住民禁止食用魂兽,穿越者的做法有违他们的传统。苏羽及时赶去,费尽了口舌才算将那些原住民安抚下来。结果就是首先将全部原住民的住处迁到了营地北部看不到座狼的位置,其次就是从此以后原住民和穿越者饮食灶具完全分开,各用各用的。最后还有一条,吹南风的时候不能做狼肉。
狼肉事件刚刚平息,紧接着双方更大的冲突出现了,紫色平原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需要搭建大量的帐篷不说,改造和修补那些装备也需要大量的木材。可是紫色平原上除了复生花连一根树苗也没有,一些工兵就去附近的山上砍了一些树木,结果那些原住民一下子群情激奋起来。
海拉尔山在原住民心中是圣山,是神灵栖息的地方,就是饿死冻死也绝不能随便砍圣山的树木,一些原住民吵吵着要回总部去告状,还有一些原住民干脆举起了武器和伐木的工兵对峙了起来。
又是在苏羽不断的调和之下,最终双方达成了妥协——只能砍山脚下的,绝不能上山。如果木头不够,只能去更远的地方伐木回来,反正工兵也大多都是原住民,要累也是累他们,这件事总算就这么对付过去了。
就在这忙碌和纷乱之中,一晃数日便过去了。
而苏羽需要面对丁向前苏醒的日子也终于来到了。
苏羽是个聪明人,从最近郭亦开始和他逐渐疏离的关系,他已经猜到了什么。但苏羽不在乎,在上个世界他见多了这种人,就是俗称的‘见不得别人好’。一旦看到原本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突然比自己晋升的快了,就会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背后穿小鞋下绊子都是轻的。
他自问没什么把柄落在郭亦手里,除了——那份夸大了战果的战报。
而至于这战报嘛,只要丁向前是一个明白轻重的人,那么郭亦这种杂音的存在根本不重要。
苏羽抬头看了看丁向前的帐篷,然后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这间帐篷是丁向前和韩建国共用的,也是为了便于照顾。
苏羽看到韩建国依然紧闭着双眼躺在垫子上,看起来还在昏迷之中。而丁向前则倚坐在一张矮桌前面,正冷冷的看着他。
丁向前的脸色苍白的吓人,他原本彻底融毁的肌肤在白杨医疗以后重新长了出来,这种通体粉嫩的肤质原本应该有几分好笑才对,可是苏羽却笑不出来。因为丁向前那白嫩的脸上透露出一丝青森的颜色来,再加上那深深凹进去的眼眶,萎缩的左眼窝,骷髅一般的双颊,看上去异常的诡异。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一张纸:“听说,你是这么向组织汇报的千丘坳之战?”
苏羽接过来看了看,内容是他给总部汇报战况的手抄件,这显然是某个有心人刻意为之,他草草看了几眼,内容并没有什么偏差,于是对丁向前点点头说道:“是的。”
丁向前的语气越发冷冽起来:“为什么?”
苏羽毫无惧色:“为了那九千八百四十二名死去的兄弟,更为了那战斗到最后并且活下来的八千六百四十六名兄弟!他们应该获得比这更大的荣耀!”
丁向前猛地将信拍在了桌子上:“如果没有谎报,他们迎接的将是一份纯洁的荣耀!可是你毁了这一切!你玷污了这份荣耀,你的行为让整个千丘坳的战士们都为此蒙羞!”
苏羽依旧镇定自若:“丁主席,我并没有谎报,如果将兽人第一次围剿军团和本次的兽人部队做一个质量换算的话,我这已经是最保守的结果了!”
丁向前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苏羽答道:“兽人第一次围剿我解放组织总部,总共发兵两万,我军以四万大破之,伤亡不过两千。而千丘坳之战,我部举全军精锐与其役,两万一对五千,阵亡过半,逃散者数千,幸存战士也几乎人人带伤,个个挂彩。两位军团长重伤昏迷,十几名师长非死即伤,中层指战员仅剩余十数人。以此来看,丁主席,千丘坳此战,到底是胜是败?!”
丁向前有些错愕,但依然怒斥道:“兽人两番军队质量完全不同,怎么能同日而语!”
苏羽看了看他,放慢了语速:“那除了参与千丘坳之战的战士们知道兽人两番部队的差距到底有多大,总部其他人也知道吗?或者说,他们会相信两者的差距有如此巨大吗?”
丁向前勃然变色:“你以为白海书记是个糊涂蛋?这种事情他扫一眼就能明白怎么回事!”
苏羽又道:“白海书记能明白,可是解放组织难道只有白海书记一个人吗?若非拂晓军团临阵退缩,我军何至于打的如此惨烈!只怕到时候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寒了将士们的心!”
丁向前突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苏羽借势上前轻轻帮他拍打着背部,丁向前虽然没有阻止他,但依然气哼哼的。
苏羽看了一眼昏睡中的韩建国,压低了声音说道:“主席,刚才我说的,还只是其一。”
丁向前怒冲冲的瞪了他一眼:“讲!”
苏羽说道:“一番苦战,师长一级的军官非死即伤,当时十几位团长围坐着我,你知道我从他们眼里看到了什么吗?”
丁向前一愣,显然他之前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苏羽见状,继续说道:“十几位团长的眼神当时恨不得吃了我,因为我是在场最高级的军官了……”
看丁向前眼中困惑更重,苏羽这才彻底放开了话头:“我们平日里大多都是在帅帐里待着,就算主席你再爱兵如子,再整天和士兵泡在一起,也比不过那些团长……”
“那些团长才是真正每天和自己的士兵待在一起,对于他们来说,那些不是士兵,全都是兄弟朋友,结果为了一场并不是十分必要战争,兄弟朋友死伤大半,您能理解那种情绪吗?”
丁向前不说话了,苏羽拍着他后背的手也越来越轻:“我这么评价这场战斗您别介意,不论这场战争对于全局来说有多重要,但事前没有足够的战前动员,那这场战斗发起的理由就不够充分。当那些基层指挥官遭受了如此惨烈的损伤之后,片刻之间兄弟全部非死即伤,心中不满的情绪您可以预想的到。”
丁向前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疑惑的问道:“这些和你虚报军功又有什么关系?”
苏羽说道:“主席呀,山一样厚的感情在利益面前也会变得像纸一样薄,歼灭一万兽人精锐这是何等的功劳?这些团长应该获得怎样的奖赏?您以为这些穿越者真的是为了解放人类同胞而战斗的?这话我敢这么说,只怕您自己都不敢信吧?”
丁向前陷入了沉默,但表情依然有些不悦。
苏羽又说道:“我知道这些理由尚且不足以抵消您的愤怒,可是我还有第三个理由。”
他不再看丁向前的表情如何,背对了过去:“这样的一场死战之后,如果是您,还会有以前那样坚定必胜的信念吗?”
“您不用回答我,您只需要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然后把这个答案放在心里就好了。而我要告诉您的是,那些团长没有了。当时我从他们的眼中除了看到悲切和愤怒以外,我还看到了恐惧……他们不想再战了……”
“所有的穿越者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初,想建功立业者不乏少数,而我们组织那迅猛的发展势头也确实给了所有人一种假象,仿佛只要跟着我们迟早便会荣华富贵等身。但是这一场残酷的战斗足以让所有在场的人醒来,当他们发现荣华富贵还尚且未知,可是自己却极有可能会失去生命的时候,他们会毫不迟疑的选择逃避退却。”
“但如果这荣华富贵已经近在眼前了呢?已经唾手可得了呢?贪婪或许是唯一可以战胜恐惧的东西了。所以,我在当时的那份夸大的战报便是一个甩出去的诱饵,而那些团长的集体签名也正是他们的表态。”
“丁主席,这就是我虚报战功的三个理由:第一,真相从来不会自己站到人们的面前,而有些人甚至会恶毒的选择无视真相,为了避免被组织内的其他派系轻视,我不得已而为之;第二,兄弟情殇,当战场的热血冷下来,那迎接他们就是遍体冰凉,当将士的兄弟朋友变成了一具具尸体,他们需要一场像样的丧礼,而这战报就是那些牺牲战士的最好祭品!第三,将士胆寒怯战,我们需要他们的血重新热起来,而这战报就是我点在他们心头的一把烈火!”
“丁主席,我说完了,如果您依然不能接受我的理由,苏羽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丁向前突然觉得一阵疲惫向自己袭来,他从未觉得自己这般虚弱过。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老丁,算了……小苏说的有道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韩建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
丁向前无力的摆了摆手:“可是老白马上就要到达这里了……死了那么多人,还有那么多逃兵,怎么交代?全歼兽人一万,难道只是嘴上说说?老白万一要证据呢?”
苏羽上前一步:“丁主席,在下早有对策!保证白书记此次前来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