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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契子

一九三七年11月5日,日军从杭州湾的全公亭、金山卫间登陆,致使顽强的中国军队腹背受敌。11月8日******下令全线撤退,进行了近三个月惨烈而胶着的淞沪会战宣告失败,上海失守。我的大爷爷也在一场惨烈的战斗中英勇殉国。

我太爷爷和太奶奶忍着丧子之疼,带着当时只有十几岁的我爷爷,从战火中护送一批珍贵文物来到南京。然而仅仅一个月,也就是1937年12月13日这一天,侵华日军攻陷南京。此后长达数星期的南京大屠杀、南京大强奸开始了……

后来,我爷爷含泪为我讲述这段他亲身经历的恐怖、惨忍、灭绝人性,惨绝人寰的历史时,一口怨气没上来吐了一碗血,昏迷了三天才醒转过来。那时候我还小,还不能真正体会到爷爷当时的心境,但从那时起,我心里便悄然埋下了一棵仇恨的种子——

太爷爷是梁启超的学生,和梁思成是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校友。因为太爷爷和太奶奶结婚早,两人都是大户人家出生,婚后不愁吃喝的他们对考古学和文物鉴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太爷爷在去美国留学之前曾跟随瑞典人安特生发掘了震惊中外的“仰韶文化”。太爷爷留学归来后又参与了几次大型野外考古工作,从而使他成为国内非常有名的考古学者和文物鉴定大师。

南京城破后,日本人对南京城进行了大规模的文化掠夺。太爷爷看着每天有大量的文献古籍和国宝文物被抢夺,心疼欲死,于是他和几位爱国人士偷偷地转移、埋藏很多重要的国宝文物,但在一次转移文物时,他们被抓住了。

当时,日本人正准备在南京城中大规模地搜寻太平天国覆灭后神秘消失的宝藏。负责寻找宝藏的日本人松井平助得知太爷爷是考古专家后,就拿太奶奶和爷爷的性命相威胁,迫使太爷爷帮助他们寻找这批宝藏。太爷爷不愿做一个卖国贼,但被逼无奈,只好表面答应。

太爷爷带着一帮日本人在城里城外乱挖了一通,就这样挖了近一年多也没有发现宝藏的一丝线索,一无所获的日本人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猫腻。气急败坏的松井平助下令杀害了太奶奶,留下爷爷作为人质。

为了保护爷爷,太爷爷强忍住再失亲人的悲痛继续带着日本人挖宝,但他这次还是没有真正地去寻找宝藏的下落。他在曾国藩一个手本中找到了太平军曾挖出一条秘道出城的线索,他这次找的就是这条秘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多久就找到了秘道。太爷爷找到秘道的当天深夜偷偷地干掉了两个守卫,救出我爷爷,然后撬开秘道口的封石逃出了南京城。

不过他们的行踪很快就暴露了,一队日本兵紧紧追上来。

太爷爷带着我爷爷一路逃到长江边上时,天已经快亮了,眼看着追兵将至,后路又被无情的江水截断,太爷爷差点就绝望了。想了一会后,他做了一个重要决定——让我爷爷藏好,自己去引开日本人,等日本人走后,让我爷爷再想办法过江。

当时爷爷坚决不同意,他说要死父子俩死一块,如果太爷爷死了,那么,全家就只剩他一人,他也不想苟活。不过这样的争执在太爷爷的一个大嘴巴打过去之后就失去了全部意义,剩下要做的只有服从。

太爷爷引着日本兵沿着长江边上跑得无影无踪。一整天时间,我爷爷一动不动地躺在江边的死人堆里,他盼望着自己的父亲能够回来找他,可结果令他绝望。后来他睡着了,直到天黑才醒过来。此时,我爷爷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有没有逃离,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现在是死是活,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他跪在地上祈求老天能救自己父亲一命。

当时,我爷爷身边全是被日本人杀害的中国同胞,不远处的江水拍打着岸边,发出恐怖的声音,似乎在控诉着日本人惨绝人寰的罪行。爷爷开始害怕了,不过这种害怕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后决定想办法过江。

就在这时,有几个人扛着一个木船鬼鬼祟祟地走了过,很显然这几个人是想偷偷过江的。我爷爷发现这几个人的同时,这几个人也发现了我爷爷。

“什么人?”这几个人都有枪,发现前面有人,他们快速放下船,第一时间举枪瞄准前面的人——也就是我爷爷。

我爷爷略带哭腔地回了一句:“中国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人问。

“逃命,过江!”我爷爷回道。

同是中国人,如今国难之时,同胞之间已经没有你我之分,救一条性命就是救一个家人。这几个人二话没说,带上我爷爷上了小船向江对岸划去。

一条小船过长江,水流的影响不说,还要避开日军的巡逻船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不过,长江里漂浮着被日军摧毁的大船成了他们最好的掩体,加之,这几个人都是高手,他们很是巧妙地利用了水流之力斜着渡过了长江。

这几个人过了长江之后,在没放一枪的情况下端掉了小日本的几个岗哨并成功抢到一辆军用卡车。他们驾驶着军用卡车一路到了当时的安徽省滁县境,然后弃车徒步从小道上绕行,大概走了一天的时间,进入一片大山之中。

我爷爷被这几个人带到了一个叫做“止马岭”的地方。这里虽不是什么崇山峻岭,但属于丘陵地貌。“止马岭”和周边的山相连,一座座小山连绵不绝,纵横百里。这里草木茂密,山幽林静,各种飞禽走兽出没其间,一派原始风光。如果不熟悉地型的外人进来,想要出去,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止马岭内有一处石寨,这石寨修在临水绝壁处,绝壁不高,但想上去也非易事。从军事角度来看,这里属于易守难攻要塞。石寨的防御墙全由厚厚的青条石砌成,高数丈。石寨大门气势惊人,门头的大旗上挑着金灿灿的三个大字:“长山王”。

看到这三个金色大字后,我爷爷倒吸了一口凉气。“长山响马,劫富济贫!”这八个字响彻华东。我爷爷很小时就听说过“长山王”项怀义大名,没想到救自己的人中的一个正是这个鼎鼎大名的项怀义。

项怀义其人虽然心狠手辣,但从不欺压老百姓,相反,他还经常救助一些没有饭吃和生重病没钱医治的人家。止马岭周边的几个小村落都受过他的恩,这也是长山响马能逃过数次围剿的原因之一。

项怀义除了劫富济贫,偶尔还干一些盗墓的勾当。他对太平天国的宝藏垂涎以久,但苦于没有任何线索。一年前,他带人潜入南京,主要为了能寻找到一点关于宝藏的线索,不想南京城被攻陷,他带的二十多个弟兄几乎全被日本人杀害。好在响马出身的他有着极丰富的跑路功夫,城破不久,他带着剩下的几个兄弟在南京城内躲了起来。

原本他们可以早点离开南京,后来听说日本人在找宝藏,于是他们决定冒险留下。不过,他到死也不知道,自己也被我太爷爷忽悠了。

项怀义救了我爷爷并把他带到了止马岭,就让我爷爷在这里住了下来。

当年,我爷爷年轻帅气又博学多才,在考古和文物鉴定方面也有着惊人的天赋。进山一年后,他带人从山里探到几座汉墓,这几座汉墓凭空给长山响马增加了一笔财富。

项怀义从一开始就十分疼爱这个捡来的才子,这一次才子又为山寨立下大功,他大喜过望,便把小女儿项英嫁给了我爷爷。

我奶奶,时年十六岁的项英,已然是长山响马中最泼辣的女匪首了。

1940年秋,项怀义接受了罗炳辉司令的劝降,带着我的几位舅公参加了新四军,后来一家五口男丁和他的大部分长山响马全部战死在和日本人的战斗中,他们成了名副其实抗战英雄。

我爷爷和我奶奶也从那时起也加入了抗战,不过他们走得是另一种救国路线——抢救和追回被日本人或其它趁火打劫的国家从中国抢走的国宝文物。

我奶奶得其父项怀义的真传,从小就身怀数种绝技。她身轻如燕,功夫了得;飞刀百发百中,枪法百步穿杨;设陷阱,下毒药,口技,易容无所不通。这些绝技为她们后来抢回大量国宝文物立下了汗马功劳。

我从小就被奶奶逼着学他的这些绝活,虽然学艺不精,但也勉强可以唬人。倒是我二叔和他的一双儿女得了我奶奶的真传,这使我奶奶倍感欣慰。

1945年8月,我爷爷无意中得知松井平助找到了太平天国宝藏的线索,并绘制出了藏宝图。我爷爷害怕这批惊人的中国遗产被日本人盗走,便和我奶奶乔装打扮成伪军混入南京寻找机会阻止日本人盗宝。

而就在这一个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在日本人撤离南京时,我奶奶寻得机会一刀刺死了松井平助。不过她并没有在松井处找到藏宝图。我奶奶在刺杀松井平助时得到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我太爷爷被他的一位日本好友救离南京,不过下落不明。

得到这个消息后,我爷爷此后再也没有放弃过寻找我太爷爷的下落。直到解放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才得知,我太爷爷跟随将介石去了台湾,后来定居在美国。不过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和海外的亲人联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更别说团聚。一直到改革开放那年,他们才敢有正式的书信联系。

1950年,为了保护国家文物十年没有要孩子的爷爷奶奶,终于在这一年生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的父亲。随后几年,又生了两个孩子——我的二叔和我的姑姑。

我爷爷和我奶奶都是国家干部,在****时期,两位老人每天都被批斗,差点理死在牛棚里。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抢走,文物藏品全被砸光。因此,在那段时间里,家里的生活十分拮据。直到****结束,为了改变家里的经济惨状,我姑姑搭上了改革开放的第一班车,通过数年的打拼,成了全国知名餐饮企业的CEO。

我父亲长大后走的依然是考古路线,他娶了同样是考古专业的我的母亲。这两个考古疯子从此以后就没怎么在家呆过。

我们家里唯一不和谐地就是我的二叔,非常神秘,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直到他娶了开古董店的我二婶,大家才知道,二叔是个盗墓贼。我爷爷奶奶气得差点和他断绝关系,但最终还是割舍不下亲情,只是不再管他了。

1980年春节刚过,我父亲在一次野外考古时发掘了一个商朝古墓,古墓中有几处机关上刻着上古文字,要想打开机关,就必须破译这些文字,但在场的所有考古人员都不认识这些上古文字。如果强行拆除的话,势必毁坏文物,于是我父亲写信四处求援,寻找这方面的专家。但是,当时国内研究古文字的专家都在十年****时被整的死得死、逃得逃,哪里还有几个真正的专家。万般无奈之下,父亲只好把怀孕七个月的古语言学者——我的母亲——接去进行现场破译。

我母亲这个疯子也是十足的工作狂,到现场后的两个月里,上古文字被她一个一个的破译出来,然而,她竟然和另一个(严格地来说是:一帮)疯子把预产期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就在这帮疯子打开古墓地宫兴奋的欢呼时,我母亲却倒在了一堆陪葬人骨旁开始了她惊心动魄的分娩过程。还好随队医生有剪刀,不然,剪脐带就要用古墓里的青铜剑了。

可能是刚打开的古墓里阴气很重,湿气大,氧气稀缺。我出生后就缺氧,考古队有氧气瓶,但我还是有几分钟没有呼吸。在大多数人认为我没救了的时候,我却发出了刺耳的啼哭声,那哭声足以震破耳膜(后来我父亲回忆说,可能是古墓的回音效果)。

我的气是缓过来了,但接下来就开始发高烧,并且有脱皮现象(后来我母亲回忆说,可能是因为古墓里有大量有害细菌,我感染了病毒,这才导致发烧,脱皮。)

考古现场非常偏僻,距离最近的医院也有七八十公里远,而且路非常难走。在送我去医院的路上,我的生命迹象再次减弱。我母亲因为刚生下我,身体十分虚弱,见我没有活过来的希望,一时接受不了,急火攻心,当场昏死过去。

我是一个生命力颇为顽强的种子,(用我奶奶的话说,我命大,就是运气差点。)就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我却在进入医院前恢复生命迹象。当时的那个医院很小,医疗条件特别差,医生也没什么本事,只给我打了吊针输了氧气。但我还是活了下来。

我能活过来算上天恩赐的奇迹,所以,我那不靠谱的老爸给我取了一个十分别扭的名字——冉奇迹。我母亲又给我取了一个小名叫,墓生!

我的家人一度认为我的智商会很低,长大后可能是低能儿,结果让他们失望了!虽然我现在的智商并不算很高,但也不算太低,我十六岁就考入全国著名学府“苏南大学”。但我大二时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走上了我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道路……

一九八零年,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年过八十的我的太爷爷被我爷爷接回国内,失散四十多年的亲人终于得以团聚。

我妈妈说,太爷爷抱着襁褓中的我时呆呆地看了很久,一会沉默一会傻笑,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后来,他随着我的哭声,哭了整整一天。

我长大后,太爷爷告诉我,我长得很像我太奶奶。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一年太爷爷哭了一整天,是想念我那死在日本人屠刀下的太奶奶了。

我本着刨根问底的态度,问太爷爷当年是怎么逃出来的。太爷爷说,那年逃到长江边后,他为救爷爷引开日本兵,眼看就要被鬼子追到了,情急之下只好跳江,追兵看着被江水冲走的太爷爷无奈地向水中放了几枪收队回去了。就在这时,一辆客船经过,船上的日本人救了我太爷爷。没想到,其中的一个日本人竟然是我太爷爷当年在美国的同学。

这位好心的日本友人把太爷爷藏了起来,并且一直保护他直到抗战胜利。太爷爷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他的这位同学是日本皇室成员之一。

太爷爷说,其实日本人中也有好人,只是日本人伤害中国人民的感情太深太深,以至于这一部分好人被忽略掉了。

解放战争胜利后,太爷爷随将介石逃到了台湾。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他碰到了一位在战争中失去丈夫的中年女人。在长期的相互帮助和关怀中,两人终于走到了一起。那女人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太爷爷便做了这两个孩子的继父。

太爷爷的那位日本友人在美国的一所大学里为太爷爷谋了一个教师的职位,而那女人也得到了她死去丈夫的一笔遗产。于是,两人带着孩子在美国定居下来。

我出生的喜宴结束后,太爷爷回到了美国,直到他第二任妻子病逝,才重新回来国内和我们全家团聚。太爷爷是于2000年1月1日去逝的。在迎接新千年的钟声时,他感受着家庭四世同堂的温馨,安静的安详地离我们而去了,享年101岁。

太爷爷在去逝前把一张(应该算是半张)图交给了爷爷,并对全家人说:“这是我那个日本朋友在他临终前托家人寄给我的,他送了我三个字‘看好家!’老朋友说得好啊!要看好家!咱祖宗留下来的宝贝,自家人抢来抢去也就算了,毕意是自家人。可这些个宝贝要是被外人抢去了,那,那就是咱家的耻辱了!好一个‘看好家’啊!”

我仔细地看了一眼那半张图,右上角写着两个字:“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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