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被一个电话吵醒。我睡得迷迷糊糊有些反应迟钝,以为是闹钟在响,顺手就按了挂掉电话那个按键。既然已经被吵醒,我的大脑便开始慢慢清醒,睡意一点点地散去。这时候,我才恍然想起被我按掉的铃声,我的心猛地一阵抽搐,脑海里回忆着闹钟声与手机铃声的区别,心想,“完了,完了。”打开手机一看,显示来电号码是“0755”开头的固定电话号码,这下子我是又心慌又着急。于是,我赶紧回拨这个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文员态度亲昵,但十分不客气地说,“我也不知道是哪个部门打给你的,我这里是总机,很抱歉。”
这次教训,让我肠子都悔青了。我伤心地站在窗前,望着楼下那穿梭不止的车辆,我问老天,“我该怎么办?楼下那些开着私家车的有钱人,他们是否都经历过人生的低潮?”我知道,老天一定不懂得怎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因为路在自己脚下。而老天回答我第二个问题,肯定会搬出一大堆的哲理,比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关于挫折与走出挫折的道理,人人都知道,只是在面对困难的时候,不同的人选择不同的方式,所以走的路就不同了。那些我们看起来光鲜的成功人士,实际上他们确实值得我们去敬仰,因为他们有过人的胆识,超凡的毅力。有些人能在人生低谷的时候,迅速振作起来找到出口,这需要很大的勇气。我一次次安慰自己,只有这样想,才能让自己好受点。
银行开始发信息催我交房款,虽然没有危言相逼,但每字每句都恰到好处地向我讨债;信用卡中心也派工作人员打电话给我,在训练有素的礼貌对话中,清楚地告诉我如果不按时还款,对此造成的信誉损失,由我自己承担全部责任;可怕的物业管理账单又一张连着一张催促着我。我的生活,已经拮据到不敢去市场买菜,担心花掉身上仅剩的十几元现金,我只得硬着头皮用信用卡里剩下的几块钱去超市买菜。
十一月的深圳,当北方冷空气袭来,我家的罐装煤气也用光。我站在浴室里,身上的沐浴露还没冲干净,我忍着寒冷,让冷水冲刷着我发麻的身体。脑子一片空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从浴室出来,过了不久,我开始流鼻涕,头痛,喉咙难受得很。不到20分钟的时间,我的喉咙便疼得每咽一次口水,就疼得掉眼泪。我抓着一大包卫生纸,空着喉咙,让口水流到纸巾上,我全身酸痛无力,眼冒金星,头晕得很,纸巾扔得满地都是。从嘴里呼出的气都是热的,喉咙痛得比被别人用刀捅在身上还遭罪。我用一床厚棉被将自己裹得紧紧的,顾影自怜地坐在床上,望着入墙衣柜那面全身镜子里的那个人:她脸上发紫,嘴唇和身体都在发抖,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却泛着异常坚定的神采。
我常常觉得,我爸妈就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每一次在我最需要方向和帮助的时候,他们就在第一时间出现。
静寂的卧室,传来清晰的手机铃声。我神经突然异常兴奋,第一时间便想到可能是通知我面试的电话。但与此同时,我看到洒在玻璃窗上的路灯和漆黑,于是我又冷静下来,心想,这么晚了,招聘单位早就下班了吧。我循着铃声找到了手机,它被压在被子下。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床单皱皱巴巴,被子凌乱,枕头在床沿上摇摇欲坠。这阶段的混乱生活使得我的世界一片乱糟糟。
我看到手机上来电显示是家里的号码,失望和紧张相伴而来。
“小拉,你今天又这么早就到家啦?”我妈惊讶地问。
也许是被冻得神经麻痹,脑袋瓜卡壳。我随口说,“是啊。”
我没有力气说话,心情烦躁,还有想哭的感觉。觉得除了找到工作这件事情,其他事情对于我来说,都变成特别无聊的事情。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妈妈?我感觉不大对劲。”我妈突然严肃地问。
第六感是女人的看家本领,我妈果然敏感,而我因为一时反应迟钝,事情就这么穿帮了。
“没有啊。”我撒谎的本领不到家,舌头打结,吞吞吐吐。
“到底怎么了?”我妈提高嗓门追问。她脾气暴躁,一着急,就像拼命要钻出笼子的野兽。要是以前,她的这种举动会让我十分抓狂,甚至会责怪她。但此时此刻,我心里和脑子里全是歉意和紧张。
这时,我爸接过电话,电话里传来他慈祥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小拉,怎么了?最近我和你妈妈都觉得你不大对劲,早就想问你了,但我们了解你的个性,知道你做事有分寸,所以我们一直等着你自己主动跟我们说,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这些,我鼻子发酸。
“爸,我辞职了。”我哽咽着,嘴巴在不断抽搐着。
从小到大,我每次感觉自己做了对不起父母的事情,尽管父母没有指责我,而我一看到他们的脸,听到他们的声音,我就想哭,控制不住的想哭。我妈把我生得爱笑爱哭,我的泪腺发达,眼泪止不住。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这么大了,不要动不动就哭,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在外面生活。”,我爸严厉地说。
我讲不出话了,委屈,想解释。
“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人要适应这个社会,要坚强。辞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什么时候离职的?”我爸语气变得温和些。我知道,他生气的不是我辞职,而是我没有告诉他们我的困难,他是心疼我。这一刻,种种情绪直涌向我的大脑,想到让他担心了,想到让他生气了,想到自己没本事了,我的眼泪像大点大点的雨点“啪啪”落在桌子上。
正好电话机旁边有一大包抽取式的面巾纸,我不断地抓过一张又一张的纸巾,有些眼泪是被我擦干的,有些眼泪是被我咽进肚子里的。
“7月30号我就办了离职手续。”不断地哭泣,令我哽咽得连张嘴说话都难。
“你听爸爸说,你是主动提出离职的,又不是被单位开除的,这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我爸认真地说。
我使劲擦鼻子,将鼻涕和眼泪都努力控制住。
“那你这几个月的生活是怎么过来的?一直以来,你的工资扣除供房和坐车的部分,剩下的只够你生活,我知道你不可能有钱存下来。”他说。
“我还有一点的。”我小声的说,心情稍稍平静。
“你老实告诉我,你手头上还有多少钱?”我爸郑重地说,“不要欺骗你的父母。”
“这个月的房款已经拖延了几天还没交。”我觉得自己很丢脸,我心里很难受。
“你怎么这样做事,出了这种事情,居然不跟我们说,万一房子被银行收走了怎么办?”我爸虽然不像我妈那样扯高嗓门批评我,但他平静的不带脏话的指责,已经深深教育了我。
“你知道我很要强,我不想靠别人。”我叹了叹气。
“别人?我们是你的父母。你要强可以,但只能对别人,不能对你的父母。”我爸突然大声说。
他的这句话深深印在我的心里,我永远忘不了。
“年底了,工作不好找,你不要太着急,找不到的话,就当作给自己放个长假。”他语重心长地说,“为什么要辞职?”
没有劈天盖地的批评,爸妈只在乎我是否吃苦了,他们只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然而,这段时间,我却一直给自己施加压力,无端端频添许多烦恼。就像我爸说的,儿女不能跟父母要强,不能跟他们较劲,我们是一家人。
“因为公司离家太远,每天花这么多时间坐车,我感觉自己好累,很想休息。”我如释重负,讲起话来都感觉异常轻松。
第二天中午,我爸给我汇的一万元到账。这一万元给我的生活注入了希望,我终于不再背着沉沉的债务,我压抑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更令我眉飞色舞的是,我当天下午就接到一家公司的电话,通知我第二天去面试。这件事情印证了我妈说的一句话,“一件事情顺了,很多事情都跟着顺了。”我打心底感谢我的父母,他们给了我一切的一切。
通知我面试的是一家婚庆公司,总部在上海,在深圳有分公司。坦白说,如果不是生活所迫,我压根看不上这种民营的小公司。我在前台签到后,前台小姐递给我一张简历表后,便领着我来到一间会议室。见过很多公司的前台小姐,都是腮凝新荔,俊眼修眉。会议室里已有不少来应聘的人,僧多粥少,大家面试的时候,都大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感觉。有些人正十分认真地填简历,有些人无神地看看我,然后再望望天花板。我挑了个位置坐下,拿起简历一看,无奈感慨,又得将我爸我妈的名字、年龄、职业、联系电话等像被政治审查一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地一清二楚地写出来,然后在简历结尾处还有一则声明,“如发现填写人的以上资料与事实不符,公司有权随时辞退,并且不承担任何补偿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