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笼罩的江岸上,三个相互依扶的人影正缓缓向错落在山林间的一座村落行去。
水珠从他们湿淋淋的衣上与发间不住流下,在三人身后滴滴答答地蜿蜒了一路。
在他们身后,滚滚浊浪正排遣着江水,一波波向岸边冲袭而来,潮湿的空气中依稀弥漫着血的腥气。
透过迷离的夜雾,隐约可见浮动在江面上的几点黑影——那赫然竟是十几具身着黑衣的水手!
几条狭长的血痕纵贯红衣女子苍白的脸颊,宛如一条条鲜红的血蛇,映得她清丽的容颜阴森而诡异。
她走到一户民居前,抬起衣袖拭干了脸上的血污,随即轻轻敲了敲那户民宅的门。
一刻后,即听见一阵重浊的足音在门内响起。便听“吱呀”一声喑哑的响声中,半开的破门后,露出一张布满皱痕的老脸来。
那老人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个时候竟会有人来敲门。他揉了揉尚自朦胧的睡眼,看着眼前这群不速之客,怔了一怔,方问道:“姑娘,你是……”
“老伯,我们途经此处,在江上遇上了一点风浪。新船不牢靠,被一个浪头打沉了。我们几个侥幸逃出一劫,上岸后恰见到您家还亮着灯火,因此冒昧相扰,想跟您借宿一宿。”红衣女子顿了顿,指向身后的男子,道,“我这位朋友,他受了点伤。请问你的家里还可有多余的床铺?”
“床?”那老人错愕了一下,遂脱口答道,“床倒是有一张,不过……”他望着这群遍身血迹的江湖人,尤其对上她身后、那个青衣男子的目光之际,整个身子便不由得一震。
只见那男子脸色苍白,气息也极是虚弱,可是他的眼神、那样的眼神……他活了六十多个年头,还从未见过有人有那样可怕的眼神!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冰冷中分明透着一点阴郁,尽管眼前这个人显然受了重伤,可是那眼神却仍透着某种睥睨众生、恃凌一切的威严。
老人才望了他一眼,便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红衣女子赶忙从怀中摸出几锭银子,塞到老人手里。便听她温声道:“老伯伯,请您准我们在您家中借宿一宿——只一宿,我们明日天明便立刻动身上路……这些银子请您拿去,添置一些家具,或者买些好菜来补补身子。”
女子温婉明净的笑容让老人惶恐的心神登时一定,当即点头道:“里屋的确还有一张破床,若是姑娘不嫌寒舍简陋的话,便请随我来吧。”
他说着,便从红衣女子手中接过那几锭银子,随意地兜在怀中。
随即掀起棉布幔门,引领三人走入里间。
为三人铺整好床铺后,那老人回过头看了这三个人一眼,迟疑了一刻,终于又开口道:“离我这间屋不远处还有一间空房子,是我儿子和儿媳以前住的地方……后来我儿子被拉去从军,战死在疆场,我那儿媳便也跟着殉情了……”那老人说到这里,语音渐渐唏嘘,老眼中闪出一片泪光。
红衣女子心中一软,走上前拍了拍老人的肩膀,以示安慰。
便见那老人随即拿衣袖拭干了泪水,抬起头道:“两位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妨到那边去将就一晚吧?”
他显然也察觉出这三人不似夫妻,也不似兄妹,为怕三人同居一处尴尬,于是开口提出这个建议。
就见红衣女子略略迟疑了一刻后,旋即转过头对白衣少女吩咐道:“湮儿,你便随这位老伯过去吧。”
“那你……”白衣少女诧然脱口,下意识地斜目瞟了一眼那青衣男子,即又迅速移开目光,轻声嘟囔道,“难道便要留姐姐今夜跟这个男人在一起……”
她话音未落,便蓦地住了口。就见筠悒立即板起脸,佯怒地瞪了她一眼。少女口中还在嗫嚅着什么,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转身随那老人向外走去。
待那二人足声远去之后,昏暗的房中便只剩了曈影与筠悒两个人。
这并不是间十分整洁的房间,被褥与墙角都透出阵阵的霉臭味,灰尘的污浊之气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筠悒的喘息也不由得有些急促起来。
二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后,就听曈影幽幽说道:“你想问我什么,便问吧。”
筠悒脸色微微一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在昏昧的光线中,凝视着眼前这个男子的面容,目光渐渐游移到他胸前破碎的衣襟上,眸中又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半晌后,方指着他的胸口,哑声开口道:“你胸前这个印记……是……”
曈影在她的视线下,轻轻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逆着女子惝恍迷离的神色抬起头,唇际微微绽开一个有些揶揄的笑意:“这是我明尊教每个弟子入教之时,便被刺上的印记。”
“可是……”仿佛想起了什么,筠悒眸光微动,下意识地脱口,便待反驳之际,却听曈影截口淡淡打断她道:“只有十岁前便入教的明尊教弟子,胸前才会留下这个印记。”
看着她蓦然间苍白下去的脸色,曈影微微一笑,眸光闪动:“怎么?是否我的回答,令公主你失望了?”
筠悒有些心虚地侧开脸去,缓缓平复下眼底的波澜后,徐徐开口反问道:“我有何好失望的?”
就见曈影似笑非笑地瞅着她,语声一时有些飘忽:“你若是不甘心的话,我也不介意你便将我当作你心里的那个人。这样,一来,可以弥补你自己的遗憾;二来么,也可以减少你心里对我——你的教主的抵斥与厌恶……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