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试剑山庄内一片寂静。
三日前,少庄主沈清照在西湖武林大会上一举夺魁,老庄主虽痛失长子,然而这个幼子也着实为他老脸上增添了不少光彩。少庄主得胜的喜讯传遍整个江湖,老庄主大喜之下,立即在庄内宴请宾客,为他这个儿子庆贺了整整三日三夜。
然而在这座喜气弥漫的山庄里,有一间厢房内却是死气沉沉,半分喜意都无。
只因这间厢房内室中躺着一个人。一个全身裹满绷带、伤重昏迷的人。
女医师此刻正在悉心为他换药。她小心翼翼地将他身上的每一根绷带卸下,在伤口上密密涂上一层药粉,再将绷带轻轻缠起。
她整个动作都非常仔细、缓慢而谨慎,生怕触动少年的伤口,将他从昏迷的浅眠中惊醒。
然而,尽管如此,女医师的举动仍是打破了少年的昏睡。重伤的少年意识仍不清醒,消瘦的身体不住哆嗦着,口中喃喃念着一些听不清楚的话语,身上的绷带很快便被冷汗浸透,似是陷入了梦魇之中。
女医师静静看着昏迷的少年,素净的脸上浮现出属于医者的悲悯。
便闻足声忽起,一人缓缓从背后走了过来。此刻看见这一幕,他也不由微微叹息道:“还是太心软了啊——以他的身手,本不该让自己受伤的。”
白衣男子的语气中似有几分惋惜,也似乎透着几许无奈。
他清逸的眉宇间也浮起了一抹悲悯之色。——那却是淡漠的慈悲与怜悯,是对天地的大慈悲与对众生万物的怜悯,绝不会施加于某一个人。
青衣的女医师转过脸瞪视着他,眉间凝郁的怒意终于随着她的话声而爆发出来:“他还不过是个孩子!你不觉得你让他做的那些事情,对他而言太过于残忍了么!”
白衣男子并不为自己辩解,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崆峒派的吴黔、华山派的周子云和青城派的李丹书这几人虽胸无谋略,庸碌无为,却都是不世出的高手。有他们在,这武林盟主之位,便未必能轮到我来做……”
青衣女子凄然望着他,摇头苦笑道:“只是为了成全你一个人的野心,却要牺牲那么多人命,还要让一个无辜的孩子的双手染满鲜血、让他年轻的生命背负罪孽,你……”
白衣男子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面上现出几分疲惫之色,淡淡道:“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武林的将来。历古至今,成大事者,哪个手中不是染满鲜血?”
青衣女子愤声道:“你自己的手染血也就算了,却要让一个孩子去杀死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你让他……让他将来如何做人?!”
白衣男子淡然道:“那也是他情我愿,我并没有逼迫他。”他顿了一顿,忽地侧首望向青衣女子,目光似笑非笑:“何况,你不是也早已说过,会支持我成就大业的吗?为何如今却又来质疑我呢?”
一语罢,他微微冷笑,不待女子反驳,便顾自转身离去。
青衣女子颓然垂首,望着榻中犹自昏迷的苍白少年,一双秀目中渐渐浸满了泪光。
走到门口之时,却见白衣男子忽又止步,头也不回,只淡淡丢下一句话道:“待他养好伤势后,我另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交派给他。”
青衣女子冷冷道:“武林大会都已经结束了,你也如你所愿得到了盟主的宝座,你还要他再帮你去杀什么人?”
便听白衣男子语声一寒,一字一字道:“魔、教、教、主。”
“……你、你明知道他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你这……这不是让他去送死?”青衣女子倒吸一口冷气,苍白着脸,缓缓摇头道,“即便只是你的棋子,你难道便可以罔顾他的性命吗?”
便听白衣男子淡淡答道:“我只知道,若是错过了这次的机会,下次想杀他的可能性便会更小。”顿了一顿,又道:“更何况,我不止有他一个棋子——还有另一个,他或许会防备、但绝对无法防备的最重要棋子。”
在青衣女子微微怔忪之间,便见白衣男子的身形已消失在了门后。
唯余深秋的夜风从门缝间绵延灌入,透来阵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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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西坠,江面上风雾苍茫。却见一艘精雕画舫正缓缓推动水波,朝岸边驶来。
那画舫上灯火辉明,将渡头映照得宛如白昼。
待那画舫靠岸后,便见一众水手簇拥着这座画舫的主人从船上迈步而下。
令人诧异的是,如此华丽的一艘大船上,除了水手之外,竟然就只有三个人。
一个青衣男子,一个红衣女子,还有一个白衣少女。
这三个人都非常年轻,容貌也都是世间难见的俊美。
这是距金陵城不远的一座小镇,这样的三个人行走在街道上,未加分毫遮饰,立刻便吸引了镇上许多人的目光。
那白衣少女似乎被瞧得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将身子缩到了红衣女子身后,而另外两人却对周旁目光浑若未睹,顾自向附近一家客栈行去。
这家客栈名为“兴隆”,掌柜便是这里唯一的小二。客栈中陈设极为简陋,一日也看不见几个客人,此时见了衣饰如此华贵的客人前来投栈,早就哈着腰迎了上去。
然而青衣男子却不理会他,自顾自踱入客栈大堂内,挑了张干净的桌子,揽衣坐下。
待红衣女子与白衣少女也在他身旁落坐后,便见那掌柜又哈着腰迎了上来,将毛巾往肩上一搭:“请问客倌要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