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长街上,忽然响起一阵凄厉的琴音。
那琴音中仿佛蕴注了凌人的杀气,听去极其嘎然刺耳,宛如生锈的铁刀在刀石上摩擦出的锐音一般,令人不忍猝闻。
在月下行走的四人只觉得在这琴音的笼罩下,真气正一分分从身体里泄出,被这魔音吸了去!
他们都是当世武功第一流的高手,然而此刻,却在这“弑神魔曲”之下,心智浑浑噩噩,已露出了几处空门。
向敌人露出空门,乃是武家大忌!
便见天际的月光在一瞬间忽然亮了起来。
那种明亮却并不耀人,而是宛如美玉的光泽,犹似处子的秋波。
那样轻柔,犹如一阵最柔和的煦风,让他们完全失去了戒备,甚至暗暗希冀着那抹光亮的降临、它的照耀,带他们脱离这九幽魔音的桎梏,洗涤他们灵魂中的污秽。
然而,那痕光芒及近之际,却突然透出一阵霸悍狂猛的杀气!
和着那曲魔音,这杀气似乎更加凌厉;仿佛只要被这杀气沾到一点,便会立即魂丧其下!
在咫尺之外,他们看清了这痕光。
那不是温玉的柔光,也不是处子的眼波,而是刀光!
越过这痕刀光,他们看见了夜色中一道黑影,正鬼魅般向他们欺近。
一双短刀在那黑衣人手中严丝合缝,挥舞缠绕为一道光弧,将四人一切退路都封死!
这琴音与这刀法的配合,又是何等的完美!而这奏琴之人与这刀光的主人,心灵又达到了何等样的契合程度!
然而他们此时却都没有余暇去思考这些。因为这刀光与琴音,即将演绎出这世间一场最瑰美、动魄的死亡!
上弦月与下弦月,霍然同现于天际!
三轮明月,同时现世!
那清冷的光辉中,透着同样的、来着地狱里的气息,便当它照临的一刻,已为你开启了通向冥界的大门!
便在这生死顷俄之际,他们忽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冷。那寒冷并不是由于身前那诡异的月光,那森冽的冷意来自于他们身后。
显然,那持刀之人也感觉到了这迫人的寒冷,他的刀势倏然一窒!
便在这弹指间的一瞬,一道青电忽地裂空而至,出现在这五人之中。身还未至,已凌虚一指挥出!
冰寒之气在他指端迅速汇聚凝结,蓦地生发为一道丈许长的寒流。
那两泓凌厉侵人的月光仿佛倏然被冻结住了一般,凝滞在虚空中!
在那黑衣人的身后,整条街道仿佛也在一瞬间凝起了一层薄薄的寒冰!
八月的夜,寒意沁肤。
黑衣人一惊之下,猝然撤招。立稳身形后,抬起脸震惊地望着咫尺开外的人。
他清秀的面容已被冷气逼得微泛苍白,妖异的紫华在他瞳中澹荡不定。
便见那人青袍轻逸,在月中傲然而立。却隐然有种侵凌一切的卓然霸气,自他衣袍上生发而出,带着不容撄犯的威严。
这霸气仿佛也凝化为实体,带着浩瀚凌厉的杀气,慑人心胆!
黑衣人深吸一口气,蓦地抽身急退!
他并没有慌张,然而只是方才一瞬的交手间,他已能感察到眼前之人的危险性。理智告诉他,眼前人必是他此生所遭遇过的、最强悍的对手!
他退至二十步外。那里,清冷月光垂照下,一个红衣女子正缓缓站起身。她的怀中抱着一把沉香木古琴,琴身上七根天蚕丝弦在月光下泛漾着清凌凌的寒光。
她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二十步外的青衣人。
那青衣男子显然也已看见了她,青玉面具之下的重眸中渐渐凝起一丝笑意。他悠然一笑道:“看来我没有说错吧?筠悒姑娘,我们果然才没过多久,便又再见面了。”
红绡后也透出一脉清冷的笑音。筠悒手扶九霄环佩琴,徐步走到箬恒身边,目光盯在那张青玉面具上,冷笑道:“明尊教的妙水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再见之日,我们果然已是敌人了!”
“哈哈哈哈……”瞳影大笑着,手指向身后冠带煌然的王者,缓缓问道,“姑娘今次来,是来拯救你的皇叔的吗?”
筠悒眸中也浮起了笑意,她与箬恒缓缓走到他身前。她似乎并没有太诧异他如何会知晓自己的身份,便听她一字一句,无比坚定地答道:“今日一战,只有两种结局:你死,或我们死。”
“这么说,”冰蓝色眸中光泽沉潜,那双深不见底的重瞳深深凝视着她,“今日,你们是拼着一死,也要将你的皇叔从我们手中救出了?”
“是。”筠悒的目光缓缓移向身旁的黑衣男子,此刻二人的眼里都闪烁着一样的神色——一样坚定、诚挚的神色。他们目光中所传达出的只有两个字,那便是:不悔。
瞳影沉默地望着二人。青玉面具后,那冰蓝色的重眸之下,仿佛藏了一痕永远不会淡散的阴影。
“无邪,你们回去吧。我不会跟你们走的。”便在双方僵持之际,只听段无风的声音突兀地在夜风中响起。那苍凉的语声中仿佛透着一缕无可奈何的叹息,却又一字字都说得坚定无比。
筠悒心中一震,脱口叫道:“皇叔!”
“你们走!”段无风唇间的厉叱声未落,便径自转过头去,不再去看二人。仿佛生怕一触上面前这个他一手带大的侄女眼里那抹悲戚,便会忍不住更改了自己赴死的决定——那也是,牺牲自己,以拯救大理国万千生灵、拯救他所爱的子民的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