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如果,那是你所希望的话……”便见箬恒涩然一笑,沙哑吐字道。
她紧握着手中那枚香囊,一时沉默不语。
从香囊中透出一种宛如五月新绽的菡萏般的清芳,织锦缎料上用细密的针脚绣绘出一朵极其精致的莲花图纹——那是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少女,曾在二十八个寒冬的夜晚,就着一点昏暗的烛灯,一针一线、缝纫出这个绣囊,在次年初夏,撷下九十九朵新荷的花蕊晒干存入绣囊内,再一针一线密密缝成。
每一针、每一线,都曾倾注了那个少女的心力;每一个细密的针脚,都钤刻着她对那个少年浓浓的爱意。
只是……花似旧,人非昨。
可惜韶光虚过了,多情人已非年少。
箬恒终于缓缓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一眼。那极力平静的声音之下,透出某种深刻入骨的悲凉:“我回岱山了。我会在我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创立门派,将师父的武功传扬下去……而那个门派,便以你的真名立名。”
“无论多少年过去,我都会一直在那里等着你……倘若江湖之大,你再无处容身,那么……”未说完的话语终只化作一声苦涩的叹息,那抹黑色的身影已转身迈出了房门。
“……你,这又是何苦?!”终于,在听见对方的足声将要消失的一刻,筠悒从唇中挣扎出一声凄然的叹息。
然而她没有听见回答。那足声转瞬便已消失在空寂的宫殿之外。
有清冷的泪水,沿着红衣女子的双颊如珠线般滚落。她单薄的身子紧紧贴靠在墙壁上,微微颤抖着,终于被妙风一把拉入怀中……
此刻的妙风,便宛如一个最温柔的姐姐一般,轻轻拍抚着她的肩膀,安抚着她激烈的情绪。
胸臆间那些激烈挣扎的情绪突然化作某种冲动,就见筠悒蓦地沉手,将那个红色的荷花香囊用力撕扯得粉碎!
只余下一袭菡萏的清香飘绕在室内,弥久不散。
妙风悲悯地看着她,此刻终于再也忍不住地重重叹息道:“你师弟对你的爱,并不在教主之下……你何苦……逼得自己没有退路?!”
“是他逼我!……”便见筠悒再度掀开自己的衣领,将肩头那鲜红的印字再次呈露在妙风眼前。
她指着肩头那些犹自鲜艳的齿痕,痴痴笑道:“你看见了吗?是他……是他,没有给我留下退路!”
妙风摇头叱道:“没有人能逼得了你。是你自己,不肯给自己留下丝毫退路!”
“或许吧……”筠悒喃喃苦笑着,泪珠莹然的脸上有着某种神经质般的笑容。
便见她痛苦地伏下身去,抱住自己的头,一只手紧紧撑着冷硬的白玉石地面,语声犹如梦寐,“可是、可是啊……若是我退了这一步,那么我跟他之间的种种……我们之间的一切,又算是什么?!
“我不能抹杀它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不能抹杀我们之间的爱情——它曾是那样深刻地存在过——哪怕,它是被俗世禁忌的……
“但是,没有人能够阻止它的发生;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筠悒此刻跪倒在地上,缓缓握紧了自己的双拳,一字一字,坚定无比地说着。
妙风望着这一幕,蓦然间微微有些恍惚:这个女子,此刻这样的神情、她这疯狂的想法,和那个人,是多么的相似啊!
默然一刻后,就听她终于沉声开口,问道:“那么,你现在……打算何去何从?”
“留在这里,等他。”几乎是毫不迟疑地,红衣女子脱口答道。
“可是……”妙风微微摇着头,叹息道,“若是他不会再回来了呢?”
“不。”便见筠悒环起双臂,战栗地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脸色微微发白,却坚定地、一字字说道:“我有预感,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相遇。”
“——那是源自于我们血脉中不割分割的‘缘’;也是我们前生后世,永远斩不断的‘缘’。”
妙风还待再说什么,却突听门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足音。
她转头望过去,便见一个白衣弟子正跪在门口,恭声禀报道:“妙风大人,教主说,让筠悒姑娘醒来之后,立刻去见她。”
“教主?”筠悒听着这个熟悉的称呼,忽然微微有些恍惚。
就听妙风再度缓缓叹了口气,抬起手为她梳了梳散乱的鬓发,旋即牵起她的手,轻声道:“便是曾经被你和瞳影联手打败的那个黑衣女人、我大光明宫从前的女主人——纳兰柳。”
**************
“教主,筠悒姑娘已经带到。”那名弟子领筠悒来到华穹宫后,伏首向背身而立的黑衣女子拜了一拜,便躬身退了出去。
筠悒却并没有立即去看那个黑衣女子,而是游目望着这座奢华的宫殿中的一切——这里的一景一物,都是那样的熟悉,由于那个人曾经存在过,而透着某种亲切的气息。
然而物是人已非,便在她睡梦之中,此处已悄然换过了主人。
宫里的一切依旧按照原来的轨迹在运行着,连在大光明宫中掌权的弟子也都是原来的那些弟子——一切,平常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一切如旧。只是这座大光明宫里,已经再没有了它从前的妙水使——那个武功曾霸绝天下的、宛如神明般强大而睿智的男子。
“你在看什么呢,筠悒姑娘?”清冷的语声突兀地惊回她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