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影听言后,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随即闭目叹息道:“或许,我并不应该怪责你所做的这一切……但是,只要身为明尊教的教主一日,我便绝不能允许,你再犯下任何对本教不利的罪行。”
“教主,其实……”妙风苍白的脸上盈满了泪水,唇角边却缓缓绽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其实,当年我之所以随萧暮云离开,是因为……”
却见瞳影蓦地抬起手掌,打住了她将要出口的解释,淡淡一笑道:“我明白。”
他的目光依旧萧然而散漫,却忽然轻轻将这个女子拥入怀间,深深吻住了她的唇。
苦涩的泪水沿着妙风的眼角宛如珠线般不住滚落。
这样冰冷的吻,这样熟悉的温度与气息……在多少年前的某个寒冷的夜晚,她也曾深深体味过。
她一直充当着照顾他的姐姐,心里却一直爱慕他、爱怜他。当年,是她克制不住,去勾引了那个刚刚成人的孩子。而他也并未曾抗拒。便在那样风凄月冷的一个明月之夜里,她委身给了那个孩子,做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
然而在那夜之后,那个孩子待她还是如常地不冷不热,仿佛并未曾将那一夜的缠绵之恩记在心上。
她从此痛恨他、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在一时冲动之下,她随了那个叫作萧暮云的男子,离开了大光明宫,去了那片叫作“江湖”的地方。
在失去了与萧暮云的孩子之后,返回大光明宫的她性情大变,成了那个令武林闻声色变的、有着绝世容貌的魅惑众生的魔宫妖姬。
然而对生命中最初的那份眷恋,她却始终深深埋藏在心底,这么多年,从未曾忘记过。
原本以为,他是永远不会动情的人。就如同昆吾殿中供奉的、那尊高高在上的神像一般,永远不会拥有属于“人”的感情。
也就永远不会有“人”的弱点。
所以,他才会那样的完美而无懈可击。
谁料到,他原来也只是一个渴望温暖的男人。是一个会动情的凡人。
在那个红衣女子出现在他身边之后,这个宛如神祗一般的男子,终于有了所有属于人的悲欢喜乐、爱恨愁苦。
或许,从那个红衣女子出现在这座大光明宫、闯入他生命里的那一刻起,那份已随时光渐渐平复的恨意与报复的欲望便已悄然滋长、俘虏了她的心吧?
“倘若,你真的想报答我的不杀之恩,便帮我照顾好她吧……”瞳影缓缓松开她的身子,已转过了身去,淡淡吩咐道,“尽快送她下山,让她远离江湖,不要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顿了顿,他轻轻叹了口气,“至于我的寒毒……我会自己压制住。”
妙风张了张口,待要说些什么,就见他已缓缓在床边坐了下去,手掌探入那袭水红色的帷幔内,轻轻地、一寸一寸地、缓缓抚摸着帷幔之后那个女子苍白的面容。
冰凉的手指一根一根,沿着她的锁骨缓缓向上、至那如花之柔的红唇、至玉葱般的鼻、至那精致姣好的面容上每一寸狭长疤痕、至那纤柔如柳的眼睫、至那温润光洁如玉的额头、至那黑绸般柔滑的秀发……仿佛要靠着指间的抚触,将她的样子深深的、永远的,烙印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灵魂中。
蓦地,指尖一片温热,他仿佛在她紧闭的眼睑下,触摸到一颗滚热灼烫的液体……
一缕无声的叹息从他薄薄的唇边滑落。他小心地撩开帷幔,阖上双目,将那个冷凉的吻轻轻印上了她的额头。
十几年光阴仿佛瞬息凝定,岁月的画面定格在了她九岁时的那个黄昏——
那个孤独的小公主轻轻解下了自己束发的水红色丝缎,缓慢而小心地缠绕在那个紫衣少年的左手中指上。
“这便是我送给哥哥的礼物,你要记得永远贴身地带在身边、时时记得我呀!”
随即,一个清凉柔软的吻轻轻印上了他的额心。
“哥哥,要记得回来看我啊!”
少年最后回眸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跨上了那只巨大的白雕,衣袂翻飞,宛如佛祖座下的仙童,乘风而去。
她永远记得那双深情而幽邃的重眸。
只是她却忘了,他临别时的那个眼神,那样的怅惘,那样的寂落,仿佛他们从此便将在尘世中陌路,今生再不相逢。
夕阳下,敦煌城,她又再见了那双熟悉的重眸。
然,那却已不再是犹如古泉般深邃的黑色,而变成了奇异的冰蓝色。
然而那双重眸之中却透出那样深远的忧伤,带着隔世般的眷恋。宛如已迢递在时光的彼岸,在浮华的虚空尽处,默默凝睇了她、注视了她,千百个轮回。
她恍然明白,原来早在很多年以前,她就已认识过、爱过这个男子。
他犹似是她胞衣相连的手足,他们曾在母亲的腹中、两百多个**夜夜里、相拥沉睡在一起。
他依稀是她千百个轮回中的情人,他们曾在千百个轮回中一次次地相逢、又一次次地错过。因而注定了他们今生的相遇。
宛如轮回。
只见瞳影轻轻放下帷幔,缓缓转过身来。
许久许久后,他才突然睁开双眼。
妙风霍地一惊。
那双冰蓝色重眸之下的眼神是那样忧伤、那样的空茫,仿佛便在方才的那一瞬间,他已舍弃了作为“人”的最后一点眷恋。
“教主,您……”妙风忍不住担忧地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