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澄照,夜沉如水。
紫檀木房门被一双白玉般的素手轻轻推开。女医师踏着清冷的月光,缓步走出房间。
然而,这样轻微的声响却仿佛已惊扰了重伤昏睡中的人,在女医师将要转身合上房门之际,突听室内响起一声低哑而短促的呻吟:“若湖姐姐……”
那个声音听去是那样的无力,又那样的虚弱,隐约透出几分尚未褪去的稚气。
“……”然而,那样一句低喃叹息般的呼唤,却犹如一根冰冷锐利的银针,骤然刺中女医者心中柔软的某处。
她的手在门旁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望向一灯如豆的室内、那个苍白孱弱的少年。
这个未谙世情的、剑圣门下的少年,为了实现心中那份近于虚妄的理想,短短几个月来,竟已从一个救世者,而沦落为一个杀人者——一具,为谋权者利用的工具;一颗在这场荒诞的、美其名为“正邪”的权欲角逐中,随浪沉浮的棋子……
不过短短几个月,鲜血与尸体堆中的生活已然磨去了他曾经飞扬风发的意气。内心深受煎熬的他,常常夜不能眠,以至于消瘦憔悴至此。
——这个孩子啊,又是否清楚自己心中真正所求;是否真的清楚,自己心中那份“理想”,究竟为何呢?
目注幽暗寂静的内室,女医师眸中神色剧烈变幻着,暗暗掐紧了衣袖下的纤指,嘴角已被咬出一痕血渍。
终究,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掩上房门。
房间内瞬间仿佛又恢复到如死般的寂静,女医师的身形渐渐模糊在幽深的林木之中。
三月的晚风温柔地拂弄着岸边柳丝,空气中依稀透出缕缕的湿意。
听风水榭边,一袭白衣的男子此际正萧然而立于树影下,低低的咳嗽声不住从他掌间的白帕下透出。
男子仰首望月,那深锁的眉宇间,有一道仿佛永远不会消散的刻痕。
青衣女子的身形及近之时,他并没有回过去,只是轻轻地叹出一口气,问道:“他怎么样了?”
青衣女子在他身后顿住脚步,纤秀的眉宇深深紧锁。就听她叹息道:“若是送来再晚多几个时辰,恐怕便连我也救不了他了。”
“……”白衣男子当即无言。清寒的月光宛如一抹浅浅的伤痕,无声地垂照在他的衣上,让他身形看去也仿佛也透着种难以言说的深沉忧伤。
就见青衣女子唇角忽地掠过一个微弱的苦笑:“你这一步棋,当真是下得毫无意义。”
却见白衣男子眉峰一肃,沉色而道:“我真正的棋局,并不在洛河。”
“哦?不在洛河?”青衣女子微微沉吟着,突感背脊一寒,不禁脱口道,“莫非……”
白衣男子并不回答。就见他唇际缓缓溢出一缕从容的笑意,深泓的眸子里仿佛有暗火在蠢蠢燃烧。
便听他一字字道:“七日内,你便会知晓。”
语声未尽,人已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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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正道大军大捷的消息便已传遍了整个武林。
便在瞳影率领大队人马赶赴洛阳,欲去营救洛阳分坛的白衣教众之际,正道大军的主力部队已趁隙潜返蜀地,不过十余日,便已将蜀地的正道门派失地尽数收复,原奉命镇守在蜀中的明尊教教众亦被全数屠灭……不过短短数日之内,蜀地再度血染成河。
然而这一次,鲜血却赢得了正道武林在魔教的压迫之下、几年来的第一度胜利。这当然,要归功于那位初上任的武林盟主——沈公子的功劳。
收复失地之后,正道大军又在沈公子的策划下,一举焚毁了明尊教在渝州、益州、邛都等城镇中的寺院与塔庙,擒获明尊教教众上千余人,一时朝野为之震动。
瞳影闻讯后,即匆匆与随行的妙火、明力与妙空三明子各率领一批教众赶往各地,拯救了少数明尊教弟子。然而,此回明尊教损失惨重,在各处的寺院、塔庙已被焚毁大半,各地分坛亦先后告破。
瞳影面色阴沉至极,一路上紧绷着唇,不发一语。其余弟子随行在他身后,抬着一些身负重伤的明尊教弟子,亦无人敢出一语。
筠悒与妙风率众叩拜迎接之时,就见瞳影霍然垂下目光,锁在筠悒脸上,一双冰蓝色重眸冷如玄冰,久久未出一语。
那样冷厉的目光透空而下,让筠悒这样的人心中也不禁蓦地升起一阵惧意。
她的面色忽然间白了下去,轻轻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瞳影看着她这样的神色,薄如刀削的唇边渐渐逸出一缕冷笑,忽地开口吩咐:“将重伤的弟子抬下去。”
“是,教主。”一路上都揣摩不到教主的心思,以至于惶惶不安,此时见教众终于出声,众人均皆略松了一口气,发出齐整而响亮的回应。
“然后大家回去,好好休养一段时间。”瞳影的声音里似乎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就见他忽地俯身牵起筠悒的手,冷冷道,“你随我来。”
筠悒猝不及防之下,踉跄着被他牵着奔出好几步。
她甩手欲挣脱开他,然而瞳影指间透来的力道却是极大,对她竟是毫不怜惜,连拖带拽地,便将她拉进毓凤宫内。
旈凤宫内,气候四季温煦如春。温泉水被引入内殿之中,氤氲的水汽弥盈了一殿。
殿门在二人身后重重关上,就见瞳影猝然松开她的手。筠悒猝不及防间,踉跄着退开两步,方才立稳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