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稀稀疏疏的洒在屋里,似乎为这狭促的地方增加了暖意。
但不知怎的,却弥漫着一种透彻心扉的凉意,空气中透出的消沉是暖气开得再大也掩盖不了的。
房间大约十几平米的样子,除了一张床,一套桌椅,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装饰了。对于大都市的普遍水准来说,简陋得出奇。
床上的女人大约二十七八的样子,瘦瘦弱弱的,眉目不算精致,就如现代都市的大多数女子,仗着还拽着青春的尾巴,化妆后能将三分的姿色七分化。
此时,她两眼睁的老大,一眨不眨的望着天花板。眼底的青色,枯槁的装容都映视着她极度缺少睡眠。房间里隐逸着一种抑郁,仿佛过个一个世纪,似乎又只过了一会儿,手机突兀的响起,也打破了这一室的压抑。
她机械的拿起电话按了接听键,声音透着几分沙哑,
“喂?”
“美女,你昨儿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太累的,叫你不要那么拼命,你怎么就不听。总是这样,别人拼爹,你拼命。。。”说话犹如连环炮般,一茬接着一茬,却难掩话中的关切。
“嗯,好。遵命,大人。”语气一改过去的敷衍。
“呃,你发烧没?不行,你等着,我过去看你,吃饭没有?我去给你煮。”
“算了,大人,你饶了小的吧。你把菜买来,我煮吧。”
“嘻嘻,就等你这句话。你等着,我马上到。”砰的一声将电话挂了,一如她风风火火的性子。
她颓然的放下手机,身上的精气神仿佛一下被抽光了一样。
思绪一下飞到了很远很远。
她叫美女,对,你没听错,美女!姓美,名女。
出生在华夏西部的一个小山村。她们村子的人都姓美,因为是女孩,所以叫美女。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似乎这个名字很突兀,特别是和她的长相一对比,真心和这个词只能勉强搭上一点边。
小时候不觉得,因为她所在的那个小山村,所有女孩都叫美女。她是他们村唯一一个通个高考这根独木桥杀出重围的人。
在这个拼爹的时代,她比别人付出了N倍的努力,结果,在即将奔三的年龄才勉勉强强当上一个小主管。
命运总是在不经意间和你开一个它以为无伤大雅的玩笑。
几天前凌晨2点。
市区一栋综合楼23楼,办公室还有四五个人在加班加点着。美女坐在办公桌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完了”。
晃了晃僵硬的头,撑着腰起身准备倒一杯水,忽然,一阵天昏地暗。
晕倒前,她不禁自嘲的暗笑“没想到自己也能体会到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经典式方法。
可惜虽是’美女’,却缺少英雄,不然标准八点档完美诞生。。。”
诊断书下来:胃癌晚期。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将她从回忆中唤回。
她掀开铺盖,猛地从床上跳起,对着门面的立镜,使劲的拍了拍脸,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如她练习了很多次的笑脸。然后,才把门打开。
“噔噔噔噔噔,看我买了什么,有翅中,平菇,肉,鸭掌,海带,猪蹄,还有还有,嗯,青菜,你最喜欢的,我好吧。”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她,满脸的求表扬。
高挑的身材,卷曲的长发,精致秀丽的五官,一脸的明媚,只需看着这张脸你的心情就会止不住的往上扬。
任何忧伤不开心的情绪仿佛永远都不会出现在这张脸上,不管她是几岁,几十岁,还是未来的白发苍苍。
一典型孔雀女。父母都是教授,家境不见得有多富裕,但绝对是从小不识愁滋味,三代单传就这一只。
她们两唯一的相似点就是名字都带着浓重的后现代主义色彩。
她叫大人。姓大,名人。
她俩是在大学自我介绍后互相看对眼的,后来又同住一个寝室。
“别笑了,笑的真假,越来越不可爱。还是当年那个编着两麻花辫的小村姑好啊。什么什么兮一去不复返来着。”
大人放下手中的菜,复又说,“真的没事?最近都瘦了,等下我再陪你去医院吧。”
“真瘦了?减肥凑效了,真心不容易啊。不用,昨天去了,我休息休息就行。对了,我决定把工作辞了,回老家去一趟。你陪我?”
“回老家?还辞去工作,你舍得?还真是铁树开花哈。不过如果是真的,还真心不错。你们那老板就一典型的周扒皮。”
。。。
美女将大人手上的大包小包拿过来,放下,说“不用带这么多东西,我都不带,我们那里儿没有送礼的习俗。“边说边推着美女向屋外走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又不是给你买的,这是孝敬我家哥哥嫂嫂的。“
“说不要就不要,下次吧。“
“喂,不要走那么快啊,我开了车的。“
“不坐你的车了,你那车开不去,是山路还未铺设水泥,咱坐大巴去。“
坐在回老家的大巴上,美女将手指扣着车窗,听着车上的人偶尔冒出几句家乡话,脑中反复浮现一句话:“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车子一路颠簸着。城市的那一头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那种残酷不堪的生活仿佛已经离她远去。心中仿佛又燃起了很久不复的雄心。
大人望了望美女,发现她近乎贪婪的看着周围的一切。说不出的怪异。
“这条路我以前,一周要走两次,而且还是纯小路。这种一米宽的公路你都看不到。每次去学校的时候还要自带米和咸菜作为一周的口粮。回来全是爬坡,每周周五只上两节课,下课后就赶紧回家,路上还得快走,就这样都还可能天黑还没到家。“
“还真有这种贫困山区啊,你上学必须去那么远么?近的学校没有?”只是好奇,没有怜悯,因为她知道她不需要。
“有啊,近一些的,半个小时就到了。不过三年级上完老师就不愿意上了,工资太低了。就只有到镇上去上学。不过我们已经很幸运了。我爷爷说他小时候学习也很好,只是那时还不可以住校,每天都有跑着来回两三个小时,不管冬夏,再好的成绩都给跑没得,我当时笑的肚子都疼了。“
“社会主义政策虽好,但总有其光辉照不到的地方。这是你们康N代想不到的。“
“因此,革命尚未完成,同志任需努力。“这是美女曾经于自己心中说过无数次的话,她以为她将为此奉献自己的一生,但显然,她要食言了。
道路的尽头是一排高低不一的房子,好一点的是砖房,过后是板房,还有黄色泥土堆砌起来的房子。
虽然没有多少美感,却处处洋溢着温馨。如冬日里太阳穿过树荫照到脸上的感觉,温暖而不刺眼。
“这是你家?走,快走。让我见识见识我家美女从小生活的地方。“看着眼前的泥房,声音中难掩惊讶和好奇。
大人拉着美女准备奔跑而去。却发现怎么也拽不动。回过头去一脸的疑惑。
“不进去了“带着几分眷恋。
“嗯?“大人一脸的疑惑。
美女挣脱她的手向着来的方向一路狂奔。
大人只能无奈的向着她追去。却看见她满脸泪痕。
“怎么了,这是?“大人的声音中透着惊慌。
“我突然想起公司还有事没完成,我们回去。“
“好。“
一路沉默。。。
大人不放心的跟着美女到她家中。却见美女开门之后径自走过去打开床头的抽屉,拿出一张纸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的递给她。
大人拿起来看了看“诊断书,癌症,呵呵,你从哪弄来的这玩意儿?姓名,美女,美,女?不可能,这是开玩笑的吧,这一点都不好笑。“大人扯了扯嘴角,满脸僵硬。
。。。
几个月后。
冬日的风更加凌冽,城市的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着,为迎接新年做着准备。
“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治疗,本来是有希望的。你,你,你总是这样倔。”看着床上脸上瘦得没有一点肉,眼睛凹陷,大人恨铁不成钢中难掩关切。
“至少不用这么痛苦。“
“本来也治不好,何必浪费资源。“
“你是怕浪费钱吧。还说什么出生的过程懵懵懂懂没能感受到,至少要感受感受一步步消失的过程。你还不如买包耗子药药死算了,这么折磨着。“声音中透着哽咽。
大人知道那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想要活着,她知道她心中一直有一个梦想。
希望能赚尽量多的钱,希望家乡的孩子能看看外面的世界,希望他们能够不要在没有认识到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人生还可以有另外一种形式的时候就已经辍学,从而确定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生。世世代代,循环往复,没有例外。他们从来只是缺少一盏灯。
“我离开后,将我的骨灰带回家撒在沿途的路上。将我的工资每年买一些新书,放到村里学校专门放书的那个小房间里。保险的钱拿去帮我请一个愿意去山村教学的老师。将我写的日记复印一下,给那些孩子每人一份。如果,以后,你还有时间,帮我去看看他们,给他们讲一讲外面的故事。。。“
说着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