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也就是三四月光景,蒲州城外数以千亩的桃树、李树、杏树,在此时便相继而开,远远望去如烟如霞,在城南古道旁的小村中,走出一匹瘦马,马上有一老者头戴一顶半新不旧的斗笠,箱子后面驮着一只旧箱子,大概有七八尺宽,独行在烟霞似的桃花林边上,让人总有些不自在。
就在上古道的路口,盖有一家酒家,也就三五家草房,房后为一马圈,圈内却也有几匹马,长得却良莠不齐,有的颇是健硕,有的却是老瘦不堪,房前支了个酒棚,棚下放了几张方桌,上面挑着一面旗子,在山西地面,十家酒家倒有四五家是叫杏花村,这家酒家也不例外,小二是位三十多数的壮汉,年色白晰,不像是个风吹日晒之人,柜上坐着个脸带白巾妇人,头上戴只支银钗,细眉凤眼,眼下有一颗青痣,皮肤白净,腰细身软,着一身白衣,柜上摆着一本账本并笔墨等物,柜后立了个酒柜,大大小小的摆了十几坛子酒,酒坛上面贴着各种酒名,瘦马老者走到酒家边上,下马后任由瘦马在路边食草,老者走进酒家,小二见有客来,便热情迎上来问道。
“老师要些酒菜,小店有新出的平遥酱牛肉,还有新烤的煊饼”
老者在晋陕地面游荡数年,对晋陕乡情颇有了解,知道此乡人极是热情又精于生意道,便不客气,挑了一只靠路边的桌子坐了,长凳似不甚牢固,吱呀响了一声,老者下盘稳实,坐上好反倒纹丝不动,“那就要两角酒,半斤牛肉,再来一块煊饼,切成块”,老者说道。
壮汉响应地应了声,便往里走到柜边,给柜上的妇人使了个眼色,那妇人拎着个酒壶便走了过来,“客官打哪儿来呀,是来访友还是来游玩”,老者掸了掸斗笠的灰尘,放在桌角,从腰上掏出一支烟袋,在长凳脚上敲了敲烟锅中的烟灰,“从扬州来,为访友而来”,妇人给老者满上酒,这时小二也便送上牛肉和煊饼,老者举筷大嚼,举杯便宜,妇人和壮汉面面相视。
“两位想必已知我来历,晋陕回民如一家,我在两地游历数年,相必已经传开,此地并无回民聚居,贵店餐食全系回民用度,想我所料不错吧”
妇人和壮汉听罢一惊,转身要走,不知老者何时取出一物,正打在壮汉后脖,又转后撞在妇人小腹上,旋即回到老者手中,二人背对老者,不知其意欲何为,“你二人即识得我,又知岂是一点点蒙汗药能困得住我的”,伸手在二人肩头各弹了一下,手法轻巧,老汉心中一疑,二人显是都会些武艺的,只觉这女人似比这汉子武功更高,心力修为已有些根基,二人如获重释,转身便欲拜下,老者手中之物各一抬,便扶起二人,此时二人方看出,原来老者手中拿的正是那根烟袋,烟嘴和烟头通体有深绿到内为浅绿,想必是玉做的,烟袋杆确是黑黝黝的不知何物。
“程老门主在晋陕五年,不知可否为了衣老门主之死,我们回民兄弟也查访多年,派出数百人,却未查出真相,实是汗颜,但衣老门主之死绝非我族中人所害,我二人知程老门主武艺高强,生怕误会,才出此下策,先留住程老门主,才赶去与我族中长老禀报,请程老门主手下留情”
“二位不必惊慌,我已知与回民必无关联,我师兄在时与我通信,便叫与回民来往密切,相处良善,且他之死因我已知,与贵族中人并无牵连,你二人也忒小心,然而用蒙汗药来害我却又大胆得很。”
“多谢程老帮主,小人知错了。”
“不知二位隶属哪位头领管辖。”
“不瞒程老门主,小人隶属风陵渡白族长管辖,族中多为白姓人氏,首领是西安府白昭白首领,族长正是白首领的亲弟。”
“请二位回告白族长来,看是否可助我寻一人来”
“程老门主但讲无访”,妇人和壮汉同声答道。
“二位如何称呼”,程松仍就长凳坐下,这次长凳却未发出声响,举杯拿了酒碗饮了一口道。
“我二人归风陵路白族长统领,小的蔡四,这是内人”,蔡四指了指妇人,蔡四夫妇见长凳未动,细看才知程老门主只是虚坐。
“请贵族助我所寻之人姓张,乃一十二三岁少年,我师兄之死,实与此人有莫大关联”
“程老门主所寻可是张阁老的孙公子”
“正是张居正张阁老的孙公子,却不是你们蒲州城的那位张四维张阁老,二位倒不必客气,称我程松即可”,这张四维便是张居正的继任者,张居正在内阁首辅位子上时,张四维也被张居正提拔,做到了内阁位置,张居正死后,此人竟然忘恩负义,陷害张居正,张四维恰巧是这蒲州城人氏。
原来老者便是玉斗派掌管青松门事务的程松,江湖人称烟雨客,玉斗派此时为天下一大帮,一派分四门,分掌天下四门,东门青松门,负责山东、两江、福建、江西等各省事务,西门白桐门,程松的师兄衣桐即为白桐门掌门,负责西北川陕事务,南门红桦门,掌门为一老妪,就是江湖上人称朱手杜鹃的冒桦,负责两湖两广云贵事务,北门玄槐门,老掌门井槐现已不理实务,由其弟子郑澄监理,所负责则为河北京城以北事务,四门四位掌门与总掌门共议门中大事,各门所责之地事务则有各门掌门自行打理,玉斗总掌门司徒恭,此人乃冒桦同门师兄,江湖人称。
“小人怎敢直呼前辈名姓,若前辈不便,小人称前辈老师就是”蔡四红着脸道。“此地甚为不便,在下职务低下,只做打听来往商客消息等杂事,请程老师移步风陵渡我族中议事处,再向老师详细禀告”
“也罢”程松虽然急想打听到张小公子的消息,虽然张居正已经去世数年,但是朝廷风声仍紧,小小酒槽,人来人往,却是不便,蔡四夫妇只是做店打探消息的,想必所知也不多,到了他族中,与族长管事的相见,或可探听清楚,他生性随和,从不摆驾子,又深知回民耿直,知其不会走露消息才会直言相求,又担心不告之来历所求,蔡四夫妇不会引他见族中要人,要知张居正死后被抄家鞭尸体,民间甚是忌讳。
却见那妇人转身入内,从内里带来一个小童,约摸十二三岁,长得眉青目秀,粉雕玉琢,微微一笑露出一颗酒窝,也是一身白衣,这孩子见了程松便一揖到底,甚懂礼数,蔡四指着他道,“程老师,这是我儿小七,此路离风陵渡也就二十里路,我儿虽哑却识得路程,我与拙荆先去报信,老师与我儿慢慢行来,不知老师认为可否。”
“甚好,有劳二位了”,程松听闻小童是个哑子,倒觉得甚是可惜,心中略一思量,玉斗门中也有些医道好手,可这孩子是天生就哑还是后天受伤所致并不知情,此时别有要事,随后慢慢问来不迟。
“不敢”,蔡四说罢前去后面马房牵出三匹马来,却是两匹好马一匹幼马,西北之地善养马带步,回民更是马上民族,男女皆是此道高手。蔡四夫妇骑上两匹马而去,小七牵过马站在他身边,程松见他二人骑马而去,心中疑虑又深了一层,这蔡四家里的显然是故意藏拙,怕露出心力修为。
程松牵过自已的瘦马来,放了一小块银子在柜中,算是酒菜钱,小七默默锁上店门也不言语,便上马引着程松慢慢往风陵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