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萤与三爷离开京城后的一个月里,裴国公去世了。
尽管关于他去世的原因众说纷纭,但展岩还是把自己的老丈人厚葬了。朝中各个官员也分别去礼堂拜祭了裴国公,以示尊重。
在这件事上,没有谁比裴夕瑶更难过。她的难过不仅仅是因为爹死了,更深一层是因为她知道裴国公的死不是意外。
爹的身体一向硬朗,怎会真如外界所说因为操劳过度去世的呢?裴国公去世的那一夜,曾与展岩有过谈话。而这过程的前前后后都给她看在眼里。
那日,由于察觉到爹的脸色很不对劲,于是她便悄悄躲在屋外偷听他二人的谈话。
不久,便听到裴国公严厉地质问展岩:“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岳父大人,我一直在为国效力。”
“我不相信那些政策法令都是你的提议!你明明知道削爵、修建行宫这一类的事会激化矛盾,动摇社稷根本。你却在如此敏感的时期做出这些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裴国公气愤异常。
“我所想的自然是如何让皇上更信任我,如何为自己赢得更大的权力、地位,如何不丢了裴公府女婿的脸面。”
“混帐!想得尽是些没用的东西,我裴国公何时需要女婿来支撑门面?我作为开国元老为本朝立下的汗马功劳又何须你来增光添彩?”
隔着门都能听到爹怒吼的声音,他说完后便不住地咳嗽。他最近的身体确实不如以前了。裴夕瑶的心揪紧了,她害怕展岩会跟爹起冲突。
“那么,岳父大人不满意什么呢?”展岩的话语听不出什么情绪。
“从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品行好又有本事的年轻人,如今倒是小看你了!你挑唆皇上削爵,结果引发众位王爷造反,你是何居心?”
“我不过是一个将军,去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我能有什么企图呢?何况,我若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整个裴公府不都要遭殃了吗?”
“你若还记得自己是裴公府的女婿,今天就老老实实讲出来!你所做的老夫都看在眼里,这些事决不能带来半分好处,只会使国家偏离正确轨道。”
望着裴国公的怒容,展岩却是一脸的无所谓,扔在打太极:“岳父大人,您也是知道的。所有的圣旨都是在皇上许可的情况下颁下的。这些都是皇上的意思,我不过是一个草拟诏书的人而已。”
裴国公抓起桌上的茶杯,用力掷在地上摔个粉碎,然后红了眼道:“你如今是想欺负老夫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不成?你做这一切煞费苦心根本不是为皇上着想,保不准你竟有狼子野心想要篡位夺权么?”
“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呢,岳父大人,我没有想要篡位的意思。只是,人活着,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利益不是吗?我只是做了自认为有利的事。”展岩冷冷地看着他。
如今,这句“岳父大人”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讽刺至极。这个豺狼一般的人,正要把中原往火坑里送啊。裴国公暴怒道:“你这逆贼!原来你竟是蛮夷派来中原的卧底,想借此控制中原皇帝,达成阴谋么?”
见他咳嗽不止,脸上青筋暴露的神态,展岩轻笑一声,索性和盘托出:“的确不错。您到如今才看出来,也不迟。”
他的眼睛扫到窗户纸上那片黑影上,门外那个人是谁他心里早已猜出。
门外的裴夕瑶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捂住了嘴。如果不这么做,她一定会惊恐地叫出来。
裴国公用力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大口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展岩,恨不得吃了他:“逆贼!我竟瞎了狗眼把女儿嫁给你!”
“为这么件小事劳神费力实在不划算。我做了这一切,之所以能成功,还不是因为有皇上的鼎力支持么?说到底,要不是中原的皇帝太无能,我也不会有可乘之机。做到这一步,我要做的已经差不多了。您准备怎么处置我呢?夕瑶嫁给我已有三年,却仍未有子嗣。此时,若是和离,外人又会怎么想呢?”他张狂地说着,脸上显出无所畏惧的笑。
“畜生!来人!来……”裴国公又吐出一大口鲜血,随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爹!”门外的裴夕瑶再也按捺不住冲了进来,她抱起地上的裴国公,哽咽道:“爹,你别生气,我马上去叫大夫。”
裴国公只是挣扎了一会儿,便闭上眼睛再也没醒过来。
她抱着怀里死去的裴国公,先是唤了声“爹”,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她大口喘息着,紧紧抱着怀中之人,两个拳头握得紧紧。抽泣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停止了哭泣,只是仍然抱着裴国公,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而展岩,那个她深爱的男人,早就离开了,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根本就不关心她,她早就知道。
只是,他如今却间接导致了爹的死,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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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裴国公的死在京中传得到处都是,远在韩卫国的夕萤也打算回京祭拜。
尽管这个人,只是她名义上的爹。尽管这个人,从来没管过她。
但是,珍惜眼前所有,包括逝去的人。这个道理是白枫蓝教她的,她一直记在心里。
她独自回京,然后来到了供奉祖宗牌位的祠堂,那里也摆上了裴国公的牌位。
她再次出现在裴公府,已是平淡之事。裴夕瑶因为正在经历丧父之痛无心与她纠缠,所以这一次是夕萤唯一一次平和地呆在裴公府,也是最后一次。
她跪在地上,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头。裴夕瑶穿着一身白衣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夕萤注意到她的眼睛由于哭得太多已经肿起来了,而且她今天也没有要找自己麻烦的样子,于是便准备离开。
“等等。”裴夕瑶喊住了她。
夕萤疑惑地回头望着她,不知她想说些什么。
“这一次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吧。”她问道。
“难道你还想看见我吗?”夕萤问道。
“当然不想。”裴夕瑶回答道,“但我想不想似乎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我跟你争了这么些年,为了一个男人。我总以为把你赶走,他就会在意我。直到爹去世,我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心里没有任何人。他会出现在中原,也是为了特殊原因。”
看来她已经知道展岩的身份了,难怪会这么痛苦。夕萤想了想,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要放弃这个你追了一辈子的人么?”
“如果十年前你对我讲这句话。我或许还会认真考虑一下。可是,这十年来,我处心积虑地想要得到他,终于成了他的福晋。他早就融进了我的生命,如果没了他,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她呆呆地讲道。
“如果十年前你对我讲这句话,我或许会立即放弃他成全你们。”夕萤答道。
言尽于此,已经没有什么要多说的了。她离开了裴公府,走在街上,望着街上忙碌的小商贩们。心里悄然起了变化,虽然裴国公的死没带给她太多的悲伤,但想到生死是这么突然,她心里有些惧怕。
如果有一天,自己珍视的人也突然离开,自己一定会比裴夕瑶还难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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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中药味。男子正端着满满一碗汤药坐在女子身边,喂她喝药。
女子睁开眼睛,看见满满一碗药,皱着眉说道:“白公子,我喝这些也是没用的吧。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阿兰,鬼谷手前辈说过,你不要放弃希望。而且你为她做的事,我即使一辈子为你做牛做马也不为过。况且,她现在有人照顾。他们,一定会很幸福。”白枫蓝又舀起一勺。
女子缓缓喝下药,没有血色的嘴微微得到些滋润。她疲乏的靠着白枫蓝,有气无力地回答道:“那天,你们在院子里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好想,好想冲出去告诉她事情不是那样……但是我现在连说话都费劲,更别提站起来。”
“别再说了,阿兰。你好好休息,我的事别再想了。你今天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呢。”
“是吗?”女子抬了一下眼皮,感觉眼前的一切都颠来倒去,于是又闭上了眼。
“中原的局势并不是很乐观。很快就要打仗了。但你现在的情况根本受不了马车颠簸,我怎么带你离开呢?”白枫蓝皱着眉思考道。
“我活不到那一天了。”女子呢喃了一句。
“天就要黑了。我不能继续呆在你房间里,那样只会加重你的病情。我会在门外守着,有什么需要就叫我。”白枫蓝将她放躺在床上,为她盖好棉被。
女子没有回答,看样子是睡着了。
白枫蓝起身走出屋子,坐在石阶上,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