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萤跟随三爷回到第一山庄的那一晚,是白枫蓝情况最糟糕的一夜。连续几个时辰,他都高烧不退。包扎伤口的白布换了一块又一块,可还是不断有鲜血渗出来。
夕萤没有在屋子里照看白枫蓝,虽然这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有些冷血。但没人知道她其实是因为指甲上有毒,害怕自己会不小心碰到他所以才会躲得远远的。她在屋外的长廊坐着,心里比任何人都焦急。
报仇失败的耻辱尚盘旋在心头,如今自己的帮手又没了。她心里压着火,又无处发泄,心情自然低落到极点。
“这样坐在外面,不冷吗?裴姑娘。”三爷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
“屋里的炭火烤得我头痛,正好出来凉快一下。”夕萤随口回答道。
这算是她醒过来之后,头一回认真地跟她这位名义上的夫君聊天,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不知之前的事,裴姑娘还记得多少呢?”
“基本上都不记得了。不过,通过道听途说,也知道了一些。三爷怎么想起关心我来了?”
三爷看着她许久,最后说道:“那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么?”
自己应该是成亲当晚死去的。要说,有没有见过眼前这个人的真面貌,还真是一点都记不起来。夕萤盯着他的面具,不耐烦道:“这很重要么?我不过是你的一个妾……”
她还未说完,三爷便将脸上面具摘下,露出那张举世无双的英俊面庞。
虽说夕萤以前见过,但再见,震撼力依旧很大。
因为实在是被吸引住了,她望着他看了好久。
原来,她嫁的,是这样一个美男子。这个人,要论相貌,更胜白枫蓝一筹。
只是,他的眼睛,透露出来的,却是复杂而又难懂的内容令她难以捉摸得透。
仅是这样一张脸,怕是天下的女子都要为他折服吧。
那么,那个死掉的自己,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
她有一刻的愣神儿,很快脑海中再次浮现起白枫蓝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于是一下子担心起来。她急忙说道:“我要去看看他。”
她以前,对自己的相貌也是这么不上心呢。三爷暗自觉得好笑,但看到她离去的背影,又有些伤感。
看来,有些事,注定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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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坐了许久,夕萤的双腿都被冻麻了。当她跑起来的时候,两只脚不听使唤地往前行进着。耳朵也被冻得直痒痒,好不容易跑回白枫蓝所在的屋子里,一进屋,整个人感受到温暖,仿佛又活了回来。
大夫已经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他一个人在孤零零地躺着。夕萤慢慢走过去,探了探他的脉搏,感觉没什么要紧。但手指触碰到他滚烫的额头,心里还是紧了一下。
烧还是没退么,夕萤将他头上早已变暖的湿布取下,出去用冷水重新浸了又拿回来给他。
“白枫蓝,我后悔了。后悔不该把你卷入这场是非之中,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何苦要拖上你。你一定要平安醒来,然后我们就此别过,再无瓜葛。你若是因此遇难,我们便有了共同的敌人。以后,我会拼了命报仇的。”她平静地说着。
直到现在,他在她眼里仍然不过是个帮手而已,现在这个帮手因她而受伤,她的心里虽然过意不去,却再无多余情感。
“可是,你总说离不开我。这样的我,一心只想报仇的我,究竟有什么地方让你离不开呢?”她喃喃着。
昏迷的白枫蓝似乎咕哝了一句什么,夕萤便将目光转向他。这张脸,多么精致的一张脸,虽不像三爷那般举世无双,却也可令京城女子魂牵梦萦。如今,这张脸却因她而憔悴不堪。
她无意中注意到他的脖子上,似乎有一排红红的印子。一道一道,像是特殊的胎记一般。若不是他受了伤,仅着中衣,平时穿着厚厚的衣服根本看不到。
她越看越觉得那不像是胎记,更像是牙印一般。难道这是被什么动物咬得么?小猫小狗之类的。
“咳。”白枫蓝突然咳嗽一声,把她吓了一跳,急忙出了屋。
走出屋子的她,不知是因为屋里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脸上一片绯红。
她刚才由那个印子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但很快就消除了这个念头。
“三爷?”她惊讶道。他怎么还没走?他刚才跟着自己过来了然后一直站在门外?
“有些话想跟裴姑娘说。请随我来。”三爷说道。
此刻的三爷并未戴面具,夕萤对他的脸已经能以平和心态面对了。她心里大致猜到他要跟自己说什么,便也没拒绝。
过去的事,即使有再多的不堪,终要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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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萤跟随三爷来到一个屋子,那是三爷平时品茶作画之地,除了明远,一般的人根本难以进入。
屋子中央挂着一幅画,上面画着一个婉约的女子,微微颔首。
夕萤一看便便觉得这个女子与自己长得有些相似,那些记忆的碎片便在这时接二连三地涌进她的脑子里。
那些甜蜜的、幸福的、欢笑的、开心的、难过的、痛苦的都拧成一股在她的脑海中翻转,夕萤突然产生了一种直觉,这个男人,或许是自己没有失忆之前用情最深的那个。
“三爷对过去可曾有过留恋?”她呆呆地问道。
“既知昨日不可追,留恋又有何用?”
“那失去昨日可曾有过不舍?”
“也许有过须臾。但我不是个感情左右的人。”
“这就对了。既是如此,那我能否想起之前的事对三爷而言损失并不大。我并不记得过去你我之间的纠葛是怎样,但以后我不希望再跟你有任何纠葛。正如三爷所言,昨日不可追。所以,无论从前是我辜负了三爷,还是三爷辜负了我,都不重要了。不是吗?”
“裴姑娘看得很透彻。”
“或许之前的我没有那么豁达。但是经历过那一死之后,我想明白了许多。自我,非感情可以填补。过去的感情,更是于自我没有半分关系。与其痛苦地挣扎其中,倒不如忘个痛快。”
三爷终于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眼前的这个裴姑娘,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裴姑娘了。
她没有了古灵精怪,没有了活泼可爱,留下的只有敢爱敢恨。过去,她爱他的时候,全心全意。现在,她不爱他,也是全心全意。过去对他,是纯粹的爱;如今,对展岩,是纯粹的恨。她的感情永远都那么纯粹,对每一个人都是那样……
“忘记不愉快的过去,很好。”三爷取出一只玉箫递给夕萤。
这只玉箫,夕萤曾在梦里梦过一回,没想到真有此物。她只是不记得这只玉箫,曾经何时出现过。
“这只萧,曾经吹奏过恋人歌。如今,恋人不再,这萧我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送给裴姑娘吧。”
夕萤伸手去接,手指触碰到三爷,她很敏感的松了手,迅速低下头。
方才那一幕,若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会以为是一个少女被三爷出众的外表迷得羞涩不已。
不凑巧的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寻找夕萤的白枫蓝看到了这一幕,他明白那个萧的含义。当初,三爷为夕萤吹奏恋人歌的时候,他亲眼见过。
他沉默地转身,离开。什么也没说。
夕萤在触碰到玉箫的一刻,脑子里又闪现了一些画面,所以她才会出现那种反应。
她不会想到,那一幕会被白枫蓝看到,会被他误解。
虽是不懂音律,她仍是接过玉箫。
“虽然我不记得你在何时为我吹奏过恋人歌,但是我想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应该是很爱你的吧。但是,因为……”她的目光转移到那副画上。她已发现画上所画的女子虽然跟她很像,但并不是她。
“不管曾经多么相爱,如今我们只能是陌路人,对吗?也许,曾经你带给我无数的感动,让我一度以为你会是那个陪我走下去的人。如今,也都不重要了。你我都已对过去释怀,再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了。三爷,我还是感谢你没有像展岩那样,玩弄我的感情。至少,我相信,尽管你是出于一些原因才喜欢我,但你也曾全心全意对我。”
“裴姑娘的眼光一向很准。”
这样的说话方式,他们之间许久不曾有过了。当时初见,他便这样同她讲话,如今分开,也是这样讲话。
人生的无常,当真难以预料。
夕萤将玉箫收起来,走出屋子去看望白枫蓝。走在路上,她不知不觉地落泪了。
虽是记忆不再,心里却记得悲伤。
幸好,她不记得了。
走到门前,她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然后走进屋子。
白枫蓝正倚着墙,坐在床边。他的脸,苍白的可怕。
夕萤看着他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问道:“你什么时候醒来了?”
“不多一会儿。”
夕萤的眼眶微红,很明显是哭过的。白枫蓝心里涌起莫名的烦躁,他没好气道:“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夕萤想起那只玉箫,自己留着似乎也派不上用场,送给他,或许他会喜欢。三爷的这只萧做工精良,白枫蓝想必也能看上眼吧。
“你准备跟他重修旧好了么?”
他的语气颇为不善,夕萤有些生气:“看来,你有些神志不清。不懂自己在讲什么。”
“其实,你说实话吧。我在你眼里不过是一条狗对不对?所以,你根本没打算告诉我。”
他为什么会这么贬低自己,还这样口出恶言。夕萤怒道:“你是在为自己受伤这件事对着我发火么?”
“当初是我死皮赖脸地赖在你身边的。你根本就不想留我在你身边,如今我受了伤,估计就算痊愈了,以后也难以帮你报仇了。所以,你准备抛弃我对不对?我昏迷时,你说的那些话我全听到了。”白枫蓝从床上站起,向夕萤走来。
他现在就像一个叛逆的坏孩子,喜欢用各种令人不舒服的话语来刺激夕萤。
但,夕萤被他惹毛了,于是冷冰冰道:“你既然这么说来,我不真的那么做,岂不是让你的希望落空?那么好吧,从现在开始,就按我之前说的。你我就此别过,再无瓜葛。以后,咱们就是陌路。你也不再是我的下手下,奴隶。”
“是。”白枫蓝在她耳边轻声道。
他转身走出屋子,离开了这里。
短短时间内,两个孩子脾气的人就能赌气赌到这般田地,也着实不容易。夕萤见他仅着中衣就走了出去,料想外面那么冷,他不用走多远就会返回,便也不去管他。
但是,他走了以后就再也没回来。
夕萤开始有些着急,反复回想,两个人闹成那样究竟是谁造成的。想来想去,虽然他说话可恶了一些,但自己也确实出言不善。
自从,他与自己呆在一起,无论什么时候都把自己护在身后。刚成为杀手的那一个月里,每次有杀人的任务,他总是独自前往,因而身上落下了许多伤痕。但他却从不在她面前提,只有一次,她不小心撞见他洗澡,才知道他的后背,全是刀痕。这个九王爷,明明可以在王府享福,却为了自己选择受伤。
她突然想起,那夜去九王府见他的时候。他披头散发的在桌前画着她的画像,他紧紧抱着她,说死也不要放手。即使她用刀扎他,他也不放手。他甚至恳求她的鬼魂把他带到阴间去见她。他说,他的存在,便是为了她。
他为了自己牺牲了那么多,自己何必要因为几句口角而不要他呢?事实上,自己是需要他的。自己从未想过要抛弃他啊。夕萤想到这里,急忙追了出去。
这个呆瓜,没穿衣服就跑出去,这么冷,不是找死么!她一面往门口方向追着,一面思索白枫蓝可能会去哪里。
突然,一个黑影闪过。
夕萤觉得有一个冰凉的物体靠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白枫蓝从松树里钻出来,紧紧抱住了她。
他的脸被冻得通红,手也冻得冰凉。他发着抖说道:“你终于来找我了。我真怕你真的生气再也不管我了。你知道我在这松树里藏了多久么?就是为了等你来找我。”
夕萤有些吃惊,她伸出手,环抱着那个被冻得发抖的身体,说道:“我想了好久,觉得不能失去你。回来继续做我的帮手,我的手下。好么?”
“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