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程家做为龙头镇当时雄霸一方的富户,很难说他真的能立马跟着大伙一穷二白。
这事儿其实不怪程老爷,当时分产到户,清算家财的时候,程老爷本也是配合的,漫野的良田,数不清的金银,尽数都充了公。
程家是百家旺族,和文化教育分不开。程老爷打小读书,史书看得一摞一摞,自然知道凡事要顺应时代的潮流。
本来吧,家里值钱的东西都一一上交了。当程老爷面不改色的从村委会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家闺女竟然还私藏了一个小箱子。
如果放在平时,那小小的一个首饰匣子其实真的算不得什么,只能说是万贯家财中的九牛一毛。无奈当时的情况确实特殊,程家藏着这样一笔财富无疑就是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程老爷直到咽气的前一刻起,心里都放不下这件事。可放不下归放不下,身后事,又岂是他能奈何的了的。
果不其然,在他走后的某一天,这颗炸弹终于“嘭”的一声爆炸了。
程爸当时还是一个四六不懂的毛头小子。他的族系在程家的整个家族体系里只将将算得上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分枝。虽然也跟着姓程,可好的时候他没沾上半点光,坏的时候反倒是让人指着鼻子骂了好几天。
程爸心里堵得慌。总感觉心里有那么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憋得他难受。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当你成为一个人眼中的聚点时,他就总能从细枝末节之处找出你的发光点来。
于是,程小姐的秘密被程爸发现了。那漆黑油亮的发髻上时而变化的首饰,他才不信是什么塑料的或者是刷上去的黄漆。
知道了这个本家小姑私藏了好东西,可究竟藏到哪里去了,除了头上的一支,他却是一连跟踪了好几天也没能找见有效线索。
程爸睡不着觉。他当时的感觉可能就像某国发了财的阿里巴巴一样,在人家门口转悠了老半天,临门一脚的时候,只差有个“芝麻开门”的口诀能让他扑进去与那堆财宝亲热。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夏天,程爸终于从程家老宅的门缝里看到了整理家什的程小姐。
他那感觉像啥呢,说是坏人得志恐怕又不太合适。他当时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一样都姓程,为毛好的时候没跟着你沾半点光,倒了倒了,却要跟着你家一起接受政府的批斗呢?
不行,见面分一半,钱拿来!
程小姐也是念过书的人,说实话面对当时二十郎当岁的程爸,她还真没把这个毛头小伙放在眼里。
她倒不是一个多贪财的人。当时留下这箱首饰只是因为那是她对自己娘亲的一个念想,顺带着程小姐也确实是个爱美的人,里面有好多物件都是她从小把玩实在舍不得撒手的。
程小姐就想,连自己那素来严厉的父亲都没能从她手中把那箱首饰要走,这外系小子倒要来分一杯羹,她哪里容忍得了。
于是,灾难的火苗在不知名的地方悄悄的冒出了头。
程家老宅因为地处山坡,离乡亲们居住的地方较远,实在没啥用处当时也就没算在分产的目标里。随着政策的改变,人们渐渐又有了私有财产,于是这老宅也就成了炙手可热的资源。
程爸说,不给首饰也行,那房产至少要给我。
程小姐还是不依。
程爸眼珠转了转,这时正好传来了镇上小学放学的铃声。看到程小姐眉头微蹙,身上的神经好像被什么牵动了一般,程爸终于找到了她的突破点。
陆老师当了N多年的民办教师,眼下正是转正的当口,程爸说:你要是这样不讲情面,我就把你私藏银钱不配合政府的事儿说出去,虽然现下里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可陆老师还能不能转正,你掂量着办吧。
俩人在老宅里耗到天黑,程爸说到最后咳咳的没了半点口水。他怕是把自己前二十年所有的词汇都用上了。
程小姐最终还是妥协了。程爸说了再多的话她也没在意,就那一句“陆老师”,让她站在这里想了足足三个钟头。
那时候街道上还没有路灯。程小姐跌跌撞撞的朝家走,整个人还沉浸在失去祖宅的自责之中。可这自责没持续多久,就变成了惨痛。
陆老师见夫人迟迟不归,就挨家挨户的去寻,走到河边的时候,恰巧遇到了几个本镇的孩子在河里玩水。
那几日连降爆雨,原有的河床早就被冲刷得坑坑洼洼失去了原来的平整。孩子们没有意识到危险,还按照原来的河道游水嬉戏。
结果,一个不小心踏进了深水区。
孩子们被一个个的拖上了岸,水性本就不佳的陆老师由于溺水时间过长,抢救无效,卒于镇医院。
程小姐疯了。
而且,一疯就是十几年。
一朝醒来,老公已化做了一坯黄土。儿子,也已经长大成人。
混乱归于宁静的时候,程爸已经不见了。他趁着程小姐神志不清的当口,抓紧时机逃之夭夭.
——
午夜的列车叮叮咣咣。说是空调车,可坐在窗边的程夏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那一会儿,全镇的人恐怕都被程家的热闹吸引了去。站在喧嚣的外围,程夏看着陆程和程小姐被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围拢着,她抬起头,天上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一时间,意也不知何去何从。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她忽然感觉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在不知道去哪儿的情况下,她踏上了午夜的列车。
看到程夏的时候,徐大叔着实吃了一惊。他根本就没想到临近年根了,这孩子还能再折回来。
天还没亮,徐大叔披着一件大棉袄,下面只穿了一件薄秋裤。他站在门口不知道是让程夏进来还是不让程夏进来。
这屋里住了仨老爷们,平时大大咧咧的惯了,要是不冷甚至都有光屁股的时候。这会儿他是勉强把衣服套上了,可屋里那俩是个啥情况还真不好说。
白天折腾惨了,这会程夏累的不行,她知道这屋里啥情况,大致想了想,就跟徐大叔说去小壮那凑合眯一下。
徐大叔本是想把小壮叫起来给程夏腾个地儿的。程夏摆了摆手,总共两间屋,您还能把小壮搁到哪里去。况且小壮才十三岁,那在程夏眼里其实就只是个孩子。
第二天一大早,程夏还在呼呼大睡。外屋的爷仨大眼瞪小眼的守着一张桌子吃馄饨。
出奇的寂静,没人说话。
徐大叔懒得理这俩人,他本人平时话就不多,吃完一抹嘴就先到店里去了。
荆伟瞧着小壮有意思,这小子平常三五天的也不知道拢拢他那一头的鸟窝,今早倒是勤快,不仅起的早,还跑到镇东的张秃子那把头发理得根根立,整张脸还跟猴屁股似的一直红着。
“嘿,小子,想啥呢?”荆伟照着他那饱满发亮的额头来了一记爆栗:“昨儿晚做梦娶媳妇了?”
要是平常,小壮也乐得跟他闹。这一大一小非得把家里折腾得鸡飞狗跳才肯消停。今儿倒是真老实,只是不耐烦的摸了摸刚才被荆伟弹得发痛的脑门。不满的咕哝了一句:“你管我呢。”说完,又朝着自己那屋瞟了一眼。
这一眼还真是瞟,只是从眼角处偷偷的看了一眼,好像下一秒不转过来,就能看到什么洪水猛兽忽然冲出来一般。
荆伟叼着一根烟,也不抽。半眯着眼看着对面这小子的脸一会儿白一会红,越发感觉有意思。
后厨里洗菜的时候,小壮总是有意无意的往荆伟身边凑。吞吞吐吐的好像总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一般。
下午两三点没活儿,爷俩一起蹲在窗跟底下晒太阳。荆伟还是半眯着眼,手里点着一支烟,也不抽,就那么燃着,模样活像镇里敬老院的成员。
“诶,”小壮往他身边凑了凑:“那,那什么,我想问你个事。”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小子再这副德性以后别跟我说话。”荆伟历来是个豪爽性子,最见不得这等磨磨叽叽的人。
“你多大交的女朋友?”憋了半天,这小子只憋出了这么句话。
荆伟看着他乐,也不说话。看着看着就把小壮看毛了。少年不满的嘟囔着:“不说就不说呗,你看我乐个啥。”
“嘿嘿嘿……”荆伟在小壮那打理的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脑袋上烦乱的揉搓了一把,坏笑着:“小子,想问的不是这个事儿吧。今儿早你那么早起来把床单还有**给洗了,跟哥说说,是不是小鸟儿……”说着,就去抓小壮的裤裆。
小壮吓得跟什么似的,生怕自己的小雀儿真被这老不~正经的给没轻没重抓出什么毛病来,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一下子栽倒在了雪堆里。
荆伟笑得更欢了,哈哈哈的没完没了。
小壮心里气,可这成长方面的烦恼除了跟眼前这个讨人厌的大流~氓说,他还真没处请教去。
跟他爸说?快打住吧!他爸一天天的除了炒菜拉面就不关心别的。
小壮扑拉了一下身上的雪,不满归不满,还得往人家身边凑。
“大伟哥,你说,这找对象,其实女的比男大也不见得就不行吧。”
荆伟正专心的捏着一个雪球,没在意小少年在旁边嘟囔什么。便随口说:“那要看大多少了,不是有句话说吗?女大三抱金砖,大个两三岁的其实也没啥。”雪球捏好了,他抬起胳膊,在空中扬起了一个不太完美的抛物线。
甩了甩右手,心里暗暗骂了句“操”。
“那要是……要是大的不止两三岁呢?”旁边的小少年明显很是烦恼,就这个问题看来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荆伟回过头,太阳照在白雪之上折射出的光让他眯起了眼。细细打量面前的这个少年,他才发现,小壮其实已经不小了。
十三岁的孩子,不知道是他爸喂的好还是成天打架干活锻炼的好,已经逐渐长成了一副成人的骨架。
瞧那架势,过了年恐怕要不止一米七五了。
“你怎么个意思?”荆伟两只胳膊搭在膝盖上,蹲在小壮旁边,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就你那小芳芳,我看也不比你大多少吧。你多大了?”荆伟掰了掰手指头:“你十三,那小丫头十六,你俩不是正好?”
什么跟什么啊。小壮悲从心来,发现自己身边就没有一个能够一起玩耍的伙伴。一个个的不是代沟深不见底就是脑波不在一个频率上。
其实也不是,小夏姐就很好嘛……
想到程夏,小壮的脸又红了。
俩人正在窗跟底下你南我北的瞎聊着,就听厨房里传来一声脆响:“都干啥呢?人都跑哪去了,还有个能喘气的没了?”
程大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