橹声响里,左右两只小船飞也似来,右边小船上站着三五个人,却是一个也不识。左边船上站着两个人:前面一个,光着上身,手里倒提着铁钻竹篙,口里唱着山歌道:
老爷生长在江边,不怕官司不怕天。
昨夜华光来趁我,临行夺下一金砖。
生来不会读诗书,原在扬子江边住,
准备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金鳌。
牛二熟读水浒,自然很是熟悉这首歌,又见此人长的一头红发,眼睛也是红的,自是大喜道:“来的可是船火儿张横张大哥吗?”
那人正是船火儿张横,在他身后摇橹者却是小遮拦穆春,那张横闻言,哈哈大笑道:“正是你家张爷爷,你这厮眼光倒是好的,只可惜得罪了人,老爷拿人钱财,便只好与人消灾了!”
牛二又道:“不知令弟浪里白条张顺张二哥可在?”
这一次船火儿张横还未来得及答话,先前凿穿小船,如今正在踩水的那个渔人却笑了起来:“你这厮既然听说过你家张二爷的声名,为何认不得俺?”
牛二再望过去时,却见轻波碧浪中间,那人浑身雪价一般的白肉,立定了半截身子,不是浪里白条还有何人?
“我早该想到此人就是浪里白条张顺的,换作他人,哪有这般了得的水性?”
牛二不由“啊呀!”一声,寻思片刻,方才道:“张二哥,可认得我手上这柄分水峨嵋刺吗?”
浪里白条张顺指着牛二,沉声道“你这厮休得哄我,哪个识得劳什子的分水峨嵋刺?”
牛二却是心里有了底,朗声道:“若是这柄分水峨嵋刺上刻着一个瘦金体的‘林’字呢?”
张顺心里一震,道:“兀那后生,可敢将那分水峨嵋刺扔来让我一观吗?”
飞天夜叉邱小乙急忙道:“牛兄弟,莫要上了那厮的当,你若是将分水峨眉刺扔了,你我还不葬身鱼腹?”
“无妨。”牛二微微一笑,说了声:“邱道兄,待会我一带锁链,你只管将脚尖点向船底,到时我再接住你便是。”
邱小乙点了点头:“牛兄弟,我听你的!”
牛二大喝一声,忽地振臂一甩,便连人带锁链将邱小乙甩向了半空,接着右手猛地一拽,把分水峨嵋刺拔了出来,扔向了浪里白条张顺。
几乎是同时,牛二另一只手已经掏出了蝴蝶银刀,只是往前一刺,整个人便又吊在了船舷上。
这时,从半空落下的邱小乙的一只脚已经踩在了船底,而那条锁链则是不偏不斜地落到了牛二的身边,牛二用空着的那只手一拉,便把即将落入江中的邱小乙拉住。
这几下兔起鹘落,说来话长,其实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无论是左边小船上的张横与穆春,还是右边小船上的黄福,皆都看得目瞪口呆。
浪里白条张顺接过牛二扔过来的分水峨嵋刺,还来不及打量,便被惊呆了。
他距离牛二最近,自然是看得最为清楚,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由赞叹了一声:“兀那后生,端的是好身手,如果是到了岸上,俺不是你的对手。”
“张二哥,在下东京汴梁牛二,这柄分水峨嵋刺乃是令师林老伯的遗物,他让我带到江州交付与你,总算是不辱使命也。”牛二却是叫苦不迭,毕竟蝴蝶银刀的刀柄太小,如此吊着两个人的重量,莫说是牛二了,换作是周侗,也是吃不消的。
浪里白条张顺微微皱了皱眉头,“后生,你让我如何信你?”
牛二大声道:“信与不信,皆在张二哥的一念之间,反正令师兄李俊大哥已是信了。”
“你见过我那李师兄了?”话说到了这份上,张顺已经是信了七分,便将手一招道:“这位牛二兄弟乃是家师故人,兄长且将船靠过来,也好搭救则个。”
小遮拦穆春却是叫苦不迭,忍不住埋怨道:“张大哥,张二哥,你们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既然收了黄通判的金子,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船火儿张横气急,从船舱里抓起拿包金子扔了过去,“穆小郎,你这厮将你穆家庄的脸都给丢尽了,拿着这些金子去巴结劳什子的黄通判吧!”
小遮拦穆春自是不服,嘟嘟囔囔道:“没见过做事做了一半又反悔的,此番你张家兄弟的信誉将荡然无存。”
船火儿张横大怒,从腰间拔出一把牛耳尖刀来,往大腿上猛地一扎,咬着牙,往渐渐走得近了的黄福唤了声:“黄管家,此番你无话可说了吧!”
黄福一愣神之间,张横已经荡开了铁篙,将船靠在了牛二身边,一伸手,便将牛二拉上了小船。
小遮拦穆春紧握着橹把,看着眼前的牛二,想打却是又下不去手。
牛二来不及喘息,急忙去拉飞天夜叉邱小乙。
谁知,却被黄福觑得真切,这厮寻思道:“既然拿不住牛二,索性射杀了邱小乙这厮,《兰亭序》失窃案便不成了无头案吗?没有了人证物证,纵是赵官家金殿御审,也奈何不了我家老爷。”
黄福注意打定,便拈起一张硬弓,搭上箭,拽弓如满月,一箭射向飞天夜叉邱小乙的后心。
邱小乙猝不及防,被黄福一箭穿心,几乎将整个人钉在了船舷上。
“邱道兄,你怎么样?”牛二抱着邱小乙,真的是欲哭无泪。
人都说,不能被一块石头绊倒两次。可牛二却在短短十数日之内,先后眼睁睁看着崔道成、邱小乙中箭,却又无能为力。
“能够葬身在这茫茫大江之中,倒也干净!”邱小乙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双手猛地一撑船舷,便已落入江中。
“邱道兄!”牛二待要去抓时,哪里还来得及,只是隐隐约约听到水里好像传来了什么“江州司马”几个字。
“姓黄的走狗,暗箭伤人,算甚的英雄好汉?”船火儿张横、浪里白条张顺兄弟见状,勃然大怒,待要去寻黄福时,那厮却不知何时已经溜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