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雨宋江一下子坐了起来,对神行太保戴宗说了一句:“戴宗贤弟,你与牛二也算是有些交情,就请他来此,我亲自和他谈一谈。”
智多星吴用与戴宗对视了一眼,急声道:“哥哥,我只需到忠义堂上说一声,就说哥哥贵体有恙,前时的约定押后几天再做道理,看牛二那厮又能如何?莫不成还敢闯到这里来?”
宋江摇了摇头道:“想我宋江自上这水泊梁山以来,几乎是一呼百应,此时岂能让托病不出,让牛二那厮小瞧了?”
宋江说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蹬上了靴子,往门外便走。
可是仅仅走了两步,却觉得头晕目眩,脚下无根,打了一个趔趄,差一点儿摔倒在地,吴用和戴宗急忙过来搀扶,却被宋江推开,挣扎着径直去了山顶。赛仁贵郭盛急忙抓了一件棉袍,追了上去。
戴宗想去阻拦时,却被吴用一把拉住,“哥哥的脾气外柔内刚,如在病榻之上与牛二相见,岂不被牛二耻笑?此时也只能由着他了,我去忠义堂请牛二来此,兄弟去找秦明兄弟,让他率先锋营将这里围了,再让花荣兄弟率领神臂营守住山顶大路,谈得拢一切好说,倘若谈不拢,就只能采用雷霆手段了!”
“这?此事关系重大,要不要请宋公明哥哥将令?”
吴用却把牙根一咬:“兄弟只管去,一切后果自有我来承担!”
……
隆冬季节的梁山顶峰,四下里光秃秃的,朝阳下,那些枯草在山风中瑟瑟摇摆,给这个峥嵘陡峭的山寨增添了几分悲凉。
宋江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道:“牛兄弟上山多日,宋某还不曾陪着看看山景。今天就我们两个人,正好一起转转,边走边谈。”
牛二还是皂衣在身,那柄从不离手的雁翎刀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微微一笑道:“有道是,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听闻宋公明哥哥染了背疮,如再走动,让俺于心不忍。”
“牛兄弟好灵通的消息!”
宋江哈哈大笑起来,“既如此,在此地也可。”
牛二点头道:“如此甚好。”
宋江和牛二俯视着梁山的南边,只见山势层层兵甲森森,山下是八百里茫茫水泊,从山顶一眼望去,只见阳光洒在广阔的水面上,金光闪闪,煞是好看。
宋江精神一振,大声道:“我一到这水泊梁山,就知道这是一个能成大事的地方,水深山险,易守难攻。”
牛二今天并不准备和宋江客套,只是冷冷一笑,道:“只怕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牛兄弟此言差矣。”
宋江果决地一摆手,“应该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宋江如此,一来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二来也是为了给兄弟们找一条出路。”
说着,宋江的语气又变得有些悲凉起来,“不过说实话,这些年确实死了不少兄弟。”
“可惜、可悲、可叹的是,有些兄弟却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牛二忽地想起当初香港警匪片里的一句台词,“兄弟,某些时候就是拿来出卖的。”
牛二以为宋江会恼羞成怒,谁知宋江却看着他说:“牛兄弟,你老实说,如果晁天王至今不死,这水泊梁山会是什么景象?”
牛二一怔,这个问题他倒是没想过。
宋江一字一句道:“当初,晁天王带兵攻打曾头市,兄弟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一仗有败无胜,最多是全身而退。因为他实际是负气而出,这历来是行军的大忌。况且带五千人马,离山去攻打一个拥有七千人马,粮草充足、地势险要的大庄,没有奇计,你说能赢吗?”
牛二笑了:“宋公明哥哥,这只怕是你那套著名的‘哥哥是一寨之主,不可轻动’的撒手锏,第一次徒劳无功吧?所以,你一定要给晁天王点儿颜色瞧瞧,将精锐都留在了山上,而晁天王担心被你断了归路,还得留下一清道长牵制你,如此境地,焉能安心打仗?如何能胜?。”
宋江脸上一红,继续说道:“梁山这些年南征北讨,一直是战无不胜,倘若晁天王失利而归,你说梁山兄弟如何看他?他和我如何相处?他今后在山寨如何发号施令?”
牛二懒得再辩,索性静听,只冷冷地看着宋江。
宋江身躯矮胖,此刻黢黑的脸庞发散着光彩,哪里还有先前的病态?声音也更加沉稳有力起来:
“晁天王若是吃了败仗,回到山寨,必定威信全无,要么郁郁而死,要么只能与我决裂。而决裂的后果是我带着大部分兄弟另立山头,失去了水泊梁山这块宝地,宋某只怕也是难有作为。而晁盖,你以为凭着公孙一清、刘唐他们几个,能挡得住大批官兵的围剿吗?”
看牛二忍不住又要反驳,宋江却是不给牛二说话的机会,语气有些激动:“晁天王虽然死了,可他在梁上兄弟心中是个中了敌人暗算的英雄。而梁山保住了基业,兄弟们也有了立足之地,不远的将来将是招安之本,今后则是进身之道。”
牛二江宋江如此理直气壮,不由心中暗笑,索性再听听狗嘴里是如何吐出象牙来的。
突然,宋江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起来,也更加有感染力了:“如果水泊梁山现在乱了、散了,那这么多强盗,各立山头,这么多军官,走投无路,我不敢说天下大乱,至少山东大乱,所以,为了天下苍生,更为了这些兄弟的前途,你与我只能妥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牛二也不由对面前这个其貌不扬之人暗暗叹服,如果他不是两世为人,知道梁山好汉的悲惨结局,那么也许就会被宋江说服了。
牛二寻思片刻,忽地朗声道:“宋公明哥哥,到底你我哪一个向对手妥协,稍后再说,此时我只想知道,花荣、杨志、韩滔、解珍他们四个,到底谁才是射杀晁天王的凶手?”
宋江笑了,“牛兄弟,你既然知道对晁天王而言死就是解脱,那么凶手是谁有那么重要吗?”
牛二摇了摇头道:“俺是捕快出身,只要接下案子,就一定要寻出个结果来。”
宋江冷哼一声道:“牛观察破案如神,天下闻名,你自己查出个结果来就行了,为何还要来问我?”
牛二也笑了:“宋公明哥哥,的确如你所想,花荣、杨志、韩滔、解珍等人,无论是哪一个射杀了晁天王,都不会亲口承认的,但是你真的以为俺束手无策了吗?俺还有一个排除法可用?”
“排除法?”饶是宋江见多识广,对于这个名词还是头一回听说,当下一抱拳道:“牛观察,宋某愿闻其详!”
“这个排除法说来简单,就是将他们四个当中,不可能作案者排除在外,那最后剩下来的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凶手了。”
除了拇指之外,牛二伸出了其余四根手指头,先扳下了食指:“先说一下小李广花荣。说心里话,俺开始就一直怀疑是花荣,可是后来俺将他排除在外了。不是俺有了什么证据,而是俺想明白了,你及时雨宋公明立得是忠义招牌,花荣就是仰慕你的忠义而誓死追随。你可以让花荣干任何事情,唯独不敢让他射杀自己的结义兄长,因为那样一来,花荣就会对你所谓的忠义产生怀疑,而这恰恰是你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在宋公明哥哥心目中,一个花荣的地位至少要抵得上三个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