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本来想连夜赶路的,可这该死的鬼天气还是让他不得不改变了初衷,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卧虎岗下安营扎寨。
好在这里距离曾头市不过百余里,最迟明日正午,牛二就能见到那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史文恭了。
夜色越来越深了,北风也越刮越大,声嘶力竭地呼啸着。帐篷外,在那仿佛密不透风的风幕的后面,才是黑黝黝的天空。
卧虎岗的得名并不是由于这里出现过什么斑斓吊睛白额猛虎,而是岗下的官道两旁各爬着一块黑黝黝的卧虎石。
突然,官道左边的卧虎石后跳出了一个黑影,轻轻巧巧便避开了巡逻的岗哨,顺利来到了中军大帐之外。
黑影掀起帐幕往里一望,只见明亮的烛光下,一个相貌俊朗的后生正在独酌,应该就是牛二了。
“东京牛二果然一表人才,气质非凡,不过是一件简单的皂衣,竟然被他穿出了貂裘都没有的感觉,如若不是那匹照夜玉狮子已经有主,给他骑了也是相得益彰。”
黑影见牛二如此人物,不由暗暗叹息了一番,“牛二,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打上我们曾家府的主意,今夜苏某定然将你生擒活捉!”
原来,这个黑影就是曾头市的副教师苏定了。
史文恭令他此番前来,就是想在出其不意之中,将牛二生擒活捉,从而强迫樊瑞等人退兵。
史文恭的“擒贼先擒王”之计看似平常,但是放在牛二即将兵临庄下的特定环境下,就功效非凡了。因为这毕竟是牛二平生第一次独掌大军,正值踌躇满志之际,不可能会想到曾头市会主动出击。
苏定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刷地拔出一把短刀,把刀背往嘴里一塞,先用牙叼紧了,然后一个鱼跃,悄无声息地进了帐篷。他脚下并不多做停留,只是紧蹬几步,宛如一只大鸟那样凌空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居高临下扑向了牛二。
只要苏定的左手一沾着牛二的身子,牛二就只有被捉的份了。因为只需要电光火石的刹那间,苏定的右手保证准确无误地把口中的短刀架在牛二咽喉之上。
此乃苏定的必杀绝技,不知结果了多少猛将的性命。人人都以为他是一名骑将,马上功夫很是了得,殊不知,从这匹马跃到另一匹马的背上,用短刀一招制敌才是他压箱底的东西。
苏定平时还有一个说不上好坏的习惯,就是把短刀刺进敌人的咽喉之后,他就会放开双手,立在一旁看着敌人如何在满地的血污里一弹一弹地挣扎。
可是今夜,苏定不得不改掉这个习惯了。因为来时史文恭再三叮嘱他,千万不要伤到了牛二的性命,否则,曾头市将会与快活林势同水火。
说时已迟,那时很快,就在苏定的左手距离牛二仅有两尺的距离时,从牛二的身后却突然冒出了几把明光晃晃的钢刀来,隔在了苏定与牛二之间。
“莫不是中了牛二的埋伏?”苏定失声惊叫了一声,便知道牛二有所防备,此事已不可为。
他的身手也是非常了得,虽惊不慌,人在半空中猛地一个后仰,竟然硬生生来了一个急刹车,停下了自己即将扑上前去的身躯,平躺着成垂直状往地上落去。
这样一来,虽说姿势不是太优美,而且落到地面时,也很可能是一个让人大失颜面的屁股朝下平沙落雁式,但好歹比让乱刀穿身的悲催结局好了十倍、百倍。
但是苏定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刚刚不应该唤出声来。他那么一叫不打紧,口中叼着的短刀就抢在他的身子之前,落了下去。
更可怕的是,那把苏定用惯了的短刀在地上一弹,竟然不偏不斜,刀尖直愣愣立了起来。如果苏定就这么平躺着落下去,那么他昔日并肩作战的好伙伴,就会戏剧性地刺进他的后心,要了主人的性命。
犹如苏定平常杀敌的动作一样,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千钧一发之际,牛二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只是那么轻轻一跃,便跳过了一米高的书案,人在空中,双手往前一伸,就准确无误地抓住了苏定的双脚,用力往后猛地一拉,然后两个人同时跌落在地上。
几乎是同时,那把立着的短刀也是“咣当!”一声,挨着苏定的耳朵,见样学样地模仿着苏定的动作倒了下去。
这几下子说来话长,但是兔起鹘落,其实也不过是眨巴一下眼睛的事情。
“敢问牛观察,我来捉你,你却为何救了我的性命?”
苏定从地上一跃而起,满脸都是惊讶。
“你们退下吧!苏教师虽然了得,但却伤不了俺!”牛二一声喝退了挡在他身前的张三、李四、辛五、王铮等人,对着苏定笑道:“苏教师,牛观察的称呼已经是过往云烟,你若是看得起,就喊俺一声牛兄弟吧!”
“这如何能成?”苏定又是一愣,深深唱了一诺:“没想到牛兄弟这般奢遮的人物,也知道我的名字!”
“久闻苏教师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一条汉子!”牛二赞了苏定一句,朗声道:“拿酒来,我要与苏教师吃上三碗!”
苏定仰天大笑道:“牛兄弟这是要送我三碗断头酒吗?果然深知我心,有美酒壮行,我苏定死而无憾!”
大笑声中,苏定劈手抓过酒碗,与牛二一齐连吃了三大碗酒,然后一抹嘴角的酒渍,大踏步往帐外走去。
牛二不动声色,等着苏定走到帐门口了,方才微微一笑道:
“苏教师,劳烦回去告诉史文恭,让他把照夜玉狮子好草好料喂好了,明日正午俺会如时来取!”
“牛兄弟,你不杀我?还要放我走?”苏定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牛二正色道:“俺既然救了你,又岂会再杀你?况且俺意在抢马,不在杀人!”
苏定头也不回,只是使劲擂了自己胸脯一拳,仰天大叫道:“牛公子,今日算我欠你一条命,但是明日对阵,为了曾家的知遇之恩,你别指望我会手下留情!”
牛二笑了:“说什么欠不欠的,俺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苏教师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苏定的肩头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忽地转过身来,一连向牛二唱了三个大喏,一咬牙,扭身便走。
他来得突然,走得也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放他走的确比留着更有价值,最起码牛二哥在心理上已经胜了史文恭一局。”
侍立在牛二身后的过街老鼠张三忍不住问道:“我不明白的是,牛二哥是如何断定史文恭那厮会在今夜派人前来行刺的?”
牛二爽朗一笑道:“其实简单,在我们兵临甄家庄之前,史文恭就只有擒王这一条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