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翘起二郎腿:“你不服是吧?那我来问你,既然开封与曹州有十倍之利可图,为何往来两地的商人却如此少呢?”
“说说看。”萧川挠挠头。
这个问题,他也不止一次想过,但想来想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明朝信息流通不畅,能真正看到这一利润的,凤毛麟角。
但听王老的话,似乎另有隐情。萧川从来不是刚愎自用的人,立刻放低姿态,虚心请教起来。可是王老却故意卖起了关子,轻轻呷口茶,咋舌连称“好茶”,然后悠闲自得的顾左右而言他。就在萧川急得抓耳挠腮时,他才诡异的一笑,伸出三根鸡爪似的指头,不紧不慢的道:“原因有三。其一,饥荒爆发后,各大粮庄纷纷囤积巨量粮米,待价而沽,货源锐减;其二,朝廷以低价从各地收购粮米,运往河南,而且制定了最高米价不得超过一石三两白银,因此打消了许多粮商的积极性;还有一点,一路之上饥民遍野,盗寇成灾,恐怕不等你运抵开封,就被人洗劫一空了。”
“啪”萧川狠狠拍了一下额头,自己真是糊涂。经商考虑的第一件事是什么?自然是资金的安全。如果一路上遍地盗匪,那还做个屁的生意。自己之前没有想到,完全是思维还停留在二十一世纪。
“货源不是问题,至于朝廷的定价,更不成问题。试想,百姓们连肚子都吃不饱,哪里还会遵守法度?至于第三点,的确是我疏忽了。那依您老之见,该如何解决?”萧川相信,王老既然能看得如此透彻,一定有解决之法。
王老哈哈一笑,道:“送你八个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好好捉摸,你会从中找到办法的。”
又是考验?萧川一阵头疼。最烦的就是跟古代的老家伙打交道,动不动就出谜题,没意思,实在没意思。看着王老那神秘莫测的笑容,萧川就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也不知是自己在利用他,还是他在利用自己。
不得不说,九纹虎虽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对钱老四还算忠心耿耿,第二天就凑足了整整五百两白银,来到萧记茶铺。这一次他放的姿态极低,把一包银子往萧家院子里一摆,趴在地上就拼命磕头,一言不发。
萧川躲在门后偷偷的打量着九纹虎,发现这哥们真是个实在人,一点都不来虚的,才十几下额头就磕破了。看着那血淋淋的脑袋,连他都有点看不下去,便一挥手,让人把包袱拿过来,清点了一下后,确认无误,便由王老的两名属下,将奄奄一息的钱老四带了出来,丢到九纹虎身边。
那九纹虎抱住钱老四就是一阵痛哭,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流,口中呜呜的道:“钱哥,你受苦啦!都是俺没用,不能保护好你。”他本就膂力惊人,狠狠钳住钱老四的腰部,勒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钱老四脸憋得通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挣脱了九纹虎的“热情拥抱”:“好啦好啦,虎子,你的忠心我已经看到,将来等我发达了,一定会跟你同富贵。只是,你是如何凑足五百两白银的?据我所知,你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超过百两银子?”
“钱哥,我……我……”九纹虎忸怩起来。
钱老四对这个“耿直”的属下,再了解不过,见他的模样立刻脸色一沉:“这些都是我家里的白银?”
“是。”九纹虎老实的回答。
“可是,就算我家,也没有这么多吧?”
“这里面,除了钱哥的全部家当外,还包括钱哥的房契、三十亩良田的地契……”
“这么说,从今天起,我成了不名一文的穷光蛋?混账,是谁让你做的,那三十亩良田,可是我最后的本钱啊!”钱老四顿时抓狂,仅仅是房契和良田,就不止五百两,这混蛋绝对被人当了凯子。
钱老四急怒交加,一口咬在九纹虎的粗壮手臂上,留下了一排参差不齐的牙印,血液都渗了出来。
狠狠发泄了一通,钱老四才愤恨的怒骂道:“还待着做什么,快点走啊。奶奶的,不管是谁坑了我的财产,我都要拿回来。”
钱老四在九纹虎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离开了这个让他们伤心的地方。而萧川看着他们的背影,心知在不久的将来,恐怕又将有一场大风波席卷曹州府。可是,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了充足的银两后,在接下来的几天,萧川开始忙碌起来。
一方面,他从佟掌柜那里又订下了九百石粮食,并从车马行雇佣了二十多辆马车拉运,当然,这一次的粮价与市价持平,不再享受“优惠”。另一方面,他买来了招幡、棺椁、纸钱、孝服……总之,但凡与死人有关的东西,全部都买了一遍,花去了将近十两白银,想想真是心疼。
五日后,凌晨。
在天色仍然昏暗的时候,一条宽约两丈的帆船踏破夜幕,沿着黄河水道从曹州府出发,溯流而上。
河水滔滔,遥远的东方一缕若隐若现的红光,穿透了云层,缓缓浮现,看上去颇有种神秘的味道。岸边的麦秆只有尺许高,枯黄的秸秆,给人一种病态的感觉,开裂的地面告诉人们,它们渴极了。
这一艘帆船上,挂着两个白色的灯笼,宛如两只幽灵。
船舱内,萧川和王老觥筹交错,喝得不亦乐乎。而在船舱门口,八名侍卫形影不离,将这里守得密不透风。
“好小子,真有你的,居然想出利用送灵柩的办法,掩人耳目。”王老喝的红光满脸,笑呵呵的道。
萧川哈哈一笑:“多亏了您老的那八个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可知道,我为了琢磨出其中的意思,整整一夜没有睡着,头发都快白掉了,才终于想明白其中的含义。明着运粮,那是给沿路的盗匪发红利,这种傻事我自然不会去干的。而将粮船装扮成灵船,就会省去许多麻烦。据说,哪怕是盗匪,也是有忌讳的,他们抢了灵船,会倒霉一辈子。”
“啧啧,一般人提起盗匪,都会大惊失色,乱了方寸,你却能准确找到它们的弱点,真是越来越令老夫刮目相看。”王老好不吝啬的称赞道。
其实以他的阅历,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可是眼前的这小子,却是平生仅见,仿佛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敢想、不敢做的。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在面对几乎无解的局势时,他居然能很快的想到破解之法,这可不仅仅是用一个“天赋”就能形容的。王老甚至怀疑,这小子稚嫩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六十多岁的灵魂。
在甲板上,几名穿着一袭家仆服饰的人,正手持三尺多长的短棒,呵呵哈哈的进行着操练。
他们正是萧川收服的那群乞丐。经过这几天的调养和恢复,他们的伤势已经痊愈,并在萧川的软磨硬泡之下,求得王老的一名侍卫作为教头,教给了他们一点儿拳脚功夫,不求变成绝顶高手,至少可以自保。
没办法,这就是乱世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