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时任大秦宰相的林德甫在骠骑大将军百里嵩的协助下破获了大秦开国以来最大的贪污案。当时担任户部侍郎的李元通过卖官鬻爵的方式共收受贿赂三千一百万两白银,克扣工程拨款两千万两白银。大苍历四百七十年三月二十日,睿宗下令将户部尚书李元一家满门抄斩
大秦的人们犹还记得那时的场景,李元蓬头垢面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佝偻的身体颤颤巍巍,指甲缝里全是黑黑的污垢,花白的头发和着泥污搭在脸上,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活生生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跟在他身后的李家老老小小全部都赤着脚,胆战心惊地躲避着周围民众扔过来的臭鸡蛋、烂白菜,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他们就那样被绳子拉着,在都城里走了一圈。
人们最痛恨的往往不是那些强取豪夺、仗势欺人的人,而是吃着皇粮却尸位素餐,坐在家里就能够将人们辛勤劳动的果实搜刮殆尽的人。毫无疑问,贪污是他们最不能忍受的类型。那一阵子,李家就基本等同于“贪官”“狗官”“黑心”这些不堪入耳的词汇。
李慕白站在人群中,看着犹如过街老鼠般的李家一家老小,感觉浑身血液都凉了。
他不是李元的嫡子,而是李元在某次醉酒后的产物。他的生母是李家夫人的贴身丫鬟,自从生下了他之后就被夫人遣送到乡下去了。虽然这种事情在大家族里并不少见,但李夫人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愣是让李元对外宣称李慕白是府里丫鬟捡来的孩子。
由于生母地位的卑微以及李夫人对他的厌恶,他逐渐成了府里最不受人待见的孩子,所有的人都合起来欺负他,但他也只是微笑以对。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乖的话,李元就会让他每个月回乡下去探望他娘。
虽然有时他也会厌恶那个女人,厌恶她卑微的身份,也会把自己在李府受的委屈都归咎于那个女人,但每次回乡下时都是他最快乐的日子。那个女人会做好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只为他一个人。她会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对他说话,但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他不高兴。这是他在李府所没有的待遇,在那里,他只能忍气吞声地忍受所有人的脸色,哥哥姐姐们的嘲讽则是惯例,甚至下人们也会仗着自己主子是哪位嫡小姐嫡公子而对他恶言相向。
“你要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该做什么。”李元对他说。
年幼的李慕白只能睁着大大的眼睛,点点头。李元虽然没有干涉府里人对他的欺负行为,但经常会跟他说一些话。虽然他听不太懂,但是心里还是暖暖的。
一个人的时候能有个人说说话总归是好的。
但那天过后,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在了。
他永远记得那天,那天的前一天他还在乡下。第二天和奶娘刚回都城,就看见他那年纪一大把的父亲被当街示众游行,他的二娘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孩子,挺着个大肚子艰难地走在烈日炎炎下。他的哥哥姐姐们像一只只被剥光了的小鸡,暴露在群众恶毒的眼光言语下。
小小的李慕白被奶娘拉着,眼神空洞,手脚冰冷。虽然游行的人里没有几个是他真心喜欢的,但他们都姓李,都是他的家人,他们身体里流着共同的血液。
大姐李媛有时也不是那么讨厌,看书看累的时候也会让他待在她身边,给他讲点书里的故事。
二哥李显从小习武,李慕白经常躲起来偷看他摆弄那些刀枪棍棒,有一次被李显发现了。他大喝一声让他过去,他怯生生地从石头后走出来。李显看他那么胆小,不由觉得好笑,便让他拿起一把剑,随意教了他几个招式。
二娘则是府里最温柔的人,有时点心做多了会叫他过去吃,每年过年时都会包几钱银子给他。有时也会轻轻摸着他的头,叹息道,“慕白啊——”虽然没有什么内容,但他知道这位二娘还是有点心疼他的。
断头台上,李家七十一口人排了四五排,猩红的血浆从台上汨汨流下,将整个菜市口染的鲜红一片。
看着李元滚落的头,他想大声叫出来,却被身边的奶娘死死地捂住了嘴。
“慕白,从此以后你不是李家的人,你只是一个姓李的普通人。”奶娘把李慕白拉到一个角落,满头大汗地嘱咐道。她胖胖的手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啪”地一声放在李慕白手上,“从此以后,我也和你毫无关系了。小少爷,你自求多福吧。”
李慕白死死握住手上的银子,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奶娘,五岁的李慕白第一次萌发了想杀人的冲动。
“奶娘,你不要我了吗?”李慕白低着头啜泣道。
奶娘看着小小的李慕白,一时有点心软,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人往高处走啊,少爷,现在李家都倒了,谁要跟李家扯上点关系可是会杀头的啊!”
李慕白点点头,小声地说道,“奶娘,那你再抱抱我吧。”
奶娘无可奈何,蹲下身子,将小小的身体揽入怀中。李慕白迅速抽出奶娘发髻上的钗子,没有丝毫犹豫地,插入了奶娘的后背,那里瞬间炸开了一朵血花。
“慕白,你——”奶娘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慕白,眼睛睁得大大的。
“奶娘,这可是你说的,和李家扯上关系的人都要死。现在知道我是李家人的只有你了。我还不想死,所以只能是你死了。”李慕白蹲下身子,看着躺在地上还有最后一口气的奶娘,认真地说道。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第一次体会到那种践踏他人生命的快感。
“慕白,慕白,你又喝多了吧。”偌大的房间里,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几盏在风中摇曳的灯火忽明忽暗。
李慕白撑起身体,努力地辨认着来人,待看清后,忙道,“微臣参见皇上。”
宫北辰哈哈一笑,拍着李慕白的肩膀道,“我们俩还讲究这么多,如果不是你,我还当不了这皇上呢。”
“私下里叫我北辰即可。”说着拿起桌上李慕白没喝完的酒,一饮而尽。
“你喜欢喝竹叶青?赶明儿我叫人把宫里最好的给你送来。”宫北辰摸着酒坛,淡淡道。
李慕白一双凤眼微眯,眼角滑过一丝笑意,“好兄弟!”
宫北辰这么晚来他的宅子做什么?
“四月十八是你的生辰,我想给你好好庆祝下。”宫北辰边喝着酒,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
“你不用急着拒绝,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这些。”
“只是——宫里太冷清了。”说完一声幽幽的叹息。
李慕白神色戏谑,“怎么,纳兰蓉又闹绝食了么?”
袖口纹着五爪金龙的男子眼神瞬间失了光彩,神色似有痛心,“慕白,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件事……”
“就算没有那件事,结局还是一样。”李慕白冷冷地打断他,“你不要忘记了我们当初的约定。”
宫北辰看着神情冷漠的李慕白,突然有点失神。骨节分明的手勾住地上的竹叶青,猛地喝了一大口,香满四溢的酒瞬间洒落一地。沉默了一会,眼眸漆黑,缓缓开口,“我一直记得。”
两人就这么喝着酒到天明,一夜无话。
陆家摘星楼上,年轻的陆家少东家正认真听着身后探子的情报。
“启禀少爷,李家被灭门之时,李慕白成了漏网之鱼,在街头流浪一年后,被林德甫接回林府抚养长大。十六岁时成了大内侍卫,十七岁成为御林军统领。”
“这些我都知道了,还有没有探听到别的什么?”
一双墨色眸子在几个探子的脸上转了转,“比如,他流落街头的那一年做了些什么。”
黑衣探子们摇了摇头,齐齐道,“恕属下无能。”
其中一个探子突然抬头,道“属下有别的事情要禀报。”
“说!”
“属下探听到百里家的小姐似乎对李慕白一见倾心。”
陆夜白剑眉皱了皱,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了些,“百里家有两位小姐,你说的是哪一位?”心中却有点希望探子说的不是她。
探子愣了下,摇了摇头。当时他只是听百里家的仆人说李慕白送了礼物给了百里小姐,百里小姐很是喜欢,但却是没有听清楚说的是哪一位小姐。
陆夜白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漆黑的暮色下,只看得到几颗零星的星子。摘星楼几乎可以算是都城最高的建筑,从上俯瞰,只有一片空洞的黑。中间夹杂着些许微弱的光亮,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李慕白,满门尽灭之时大难不死,现在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你还真有几分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