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星子寥寥,月光在金梧宫中投下一片惨白。
金梧宫中一片灯火通明,皇上都还没有就寝,其他人更是不敢睡。金梧宫中无数人看着正殿上那还亮如白昼的灯光,心里暗暗着急。
年轻的帝王眉头深锁,脊背挺直地坐在案前,手边是一大摞在朝堂上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公文。
迅速翻过叠在一起的好几本奏折,男子嘴边突然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手中的笔直接甩在了案上,“这群老东西!现在百里家倒了把人家几百年前芝麻大的小事都拿出来参一本!”
轻蔑的语气在空中消散,再也没有回应。年轻男子皱眉环视四周,发现一众宫女太监皆在殿内低着头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顿觉无趣。
刚准备继续翻看奏折,视线落在一封暗黄色的信件的一角上。他将这封信从堆积其上的奏折中慢慢抽了出来,信封上王韬二字瞬间又让他失去了兴趣,便索性将信扔在一旁,转而继续处理起其他的事务来。
灯花熄了又燃,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男子伸了个懒腰,满意地看着桌上已经处理完叠成新的一摞的奏折,将将准备离去,视线忽地又被那封信件所吸引。
男子皱了皱眉,今天是怎么了?看到这封信竟会有种心惊的感觉。
中郎将王韬从一开始就是睿宗安插在漠北的眼线,这些年来一直为金梧宫传送着漠北百里家的一举一动。如今百里家已倒,王韬定是来邀功了。所以他看都懒得看。
但是,今天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脑海中一直响起,不看你会后悔的!
重新坐在龙椅之上,男子慢慢打开了这封信。
刚看两行男子就觉得不对劲,这不是王韬亲笔写的信,而是百里家发来的信。看来王韬已经落在了百里家手里。
字里行间满是讽刺意味,听起来就像是百里越那个女人在说话一样。
想让他放了百里家众人?哼,真是笑话,他等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将百里家一网打尽,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扫了几行过后,好不容易激起的一点兴趣又逐渐熄灭,男子冷哼一声准备扔掉手中那团废纸。
突然,电光火石间,三个字像是磁石一般又将他的视线吸了回来。
逐行看下去,男子愣在了原地。
她没死??!
她竟然没死?
这个女人现在居然还在漠北?!
心跳陡然加速,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胸中几乎要喷出一团火来,男子眼睛死死地盯着手中暗黄的纸张,手指关节已经攥得发白。
众宫女太监们立于一旁,战战兢兢地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人。
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到一脸狂喜,众人从来没有看见过大秦的皇帝这样的表情。
若说纳兰姑娘还在的时候,皇上经常发脾气还有点生气的话,纳兰姑娘死了之后,皇上基本就是面无表情的冰块脸了。
一封信,皇上来回看了几百遍了,脸上神情也变幻莫测。众人都已经有些困了,但没有一个人敢在此时打哈欠。一时间,大殿之中,气氛安静得诡异。
“海德全!你明天去一趟天牢!”
一声兴奋的大吼突然打破了沉寂,殿中众人都被吓了一跳,乌泱泱跪了一地。
“皇……皇上,您不记得了么,海公公已经……已经……”一个小宫女怯怯地打量了一眼一身紫金龙袍的男子,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仿佛在纠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面容清秀的男子怔了一怔,眼角的欣喜渐渐收敛,好半晌才闷闷地说:“朕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
“慢着!”又一声大吼,众宫女太监小心挪出去的步伐瞬间被钉在了原地,不少人背上已经冷汗涔涔。
男子声音低沉喑哑,“景王回来了吗?”
沉默良久后,一个眉目淡淡的太监点点头,沉声说道:“回皇上,景王昨儿个已经回都城了。”
“李将军出发几日了?”
“回皇上,李将军今早刚出发。”
“恩,退下吧。”
众人这才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望向那个眉目淡淡的小太监的眼神里都或多或少有一丝感激。
他是海德全的养子,众人都叫他小海子,自从海德全不在了,皇上的一些日常起居都是他在负责。或许是待一起久了的缘故,他跟海德全有些神似,只是不似海德全那般爱说话爱热闹的性子,时常都是沉默着待在一旁,只是在皇上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
一阵风起,卷起了厚重奢华的帘帷一角,在空荡的大殿内轻轻晃着。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大殿,一身华服的男子脸上划过一丝落寞。
他最近记性越来越差了,时常忘记一些东西。
忘记景王昨天已经来金梧宫述职了,红鸾也已经安然抵达南陈。
忘记了李慕白一早就领了五千精兵赶往漠北。
忘记了花倾池那一池焦黑的荷花,每次兴起去看却总是失望而归。
忘记了海德全跪了一天一夜后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其实他并没有忘。
或许更想活在自己织的那个茧里吧,好歹有人能说说话。
视线忽地落在案前那封暗黄色的信封上,男子空洞的眼神里忽然浮现出一抹光,他捂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寂静中,在心上那处被生生剜去的地方,他仿佛听见了血肉重新长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