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耳朵微微有些红，心里飞速地过了一遍小九九，将要说的话重新理了理。
比如她好歹是个神尊，虽然掺了几万年的水分在里头，可年纪到底摆在里头，知道做事该有分寸，他该相信她之类云云。理完了之后，后启吸了一口气，理直气壮地走到未玖跟前。
首先，得皱一下眉，然后，要用些嘲讽的调子道：“未玖，你至于为了让我认错追到这里来？”
说完这话后，后启看到，未玖平静无波的眸光激起了一点小小的水花后，变得有些温和。然后他道：“回去罢。”嗓音澄澈，像是清冽的泉水。后启一下子就泄了气。未玖又把手递过来，后启愣了愣，将手搁在未玖的手心里。
未玖的手宽厚，干燥，温暖。手上还有一层茧子，磨得后启的手痒痒的。
登上云头的时候，后启还有疑虑，她问：“出了何事？”
未玖道：“没有。”或许是猜着后启要问什么，未玖接着道：“你说得没错。你是后启，是太华山上的神尊。”
半晌，后启咕哝道：“他到底也害了姐姐，你能忍，我也忍不了。以我历经一千一百世养成的毒辣眼光看，沉安绝不是好欺负的。她要是管不好南荒，姐姐的魂魄在她身上那就一百个不值当。”
“后启。”
“看看，不过几句话，你又急。”
几个月一晃而过，已是入冬。灰蒙蒙的天飘着细碎的雪花。未玖在殿中拨弄着炭块煮着一壶酒。后启风风火火地进来，带进了些寒气。她一下坐在坐垫上，倒了一杯酒仰头就喝。
未玖停下拨弄炭块的手看她。
“噗——”果不其然，后启把酒喷了出来。
“未玖，你怎么又喝这种烈酒？”后启搁下杯子，擦了擦嘴角，倏尔又笑，从袖袋里掏出一壶酒来，”我喝我的。”
“南荒如何了？”
后启一僵，反正这事也没打算瞒他，便道：“小丫头挺有本事。再说有我在她后头撑腰。”
未玖又拨了拨炭块，道：“你往南荒跑了几趟腿？”
后启不确定道：“一月去那么一两次吧。”
未玖递了一张请帖过来。
后启接过来一看，眼睛又亮又暗地闪了几个来回。
“不想去？”
后启道：“也不是。我想看看天族太子册封大典的阵仗。”顿了顿，又道，“那些事，也不过就是个劫数而已，不必非要去计较。我清楚的。”
未玖以为她说得不过是以少辞的身份在九重天历劫时，在无波崖魂飞魄散这一桩事。他却没注意，后启说得是，那些事。
这日风和日丽，三十一重天的普光台各路神仙陆续入席，一时客套恭维之声似海浪一般绵延不绝。听说太华山的那位神尊也接了帖子，众仙客套的间隙，免不了就聊起了那位未玖神尊。
“咦？”这声刚发出来，就戛然而止。捂着嘴巴的书言仙君瞪着高处。典礼上的位子早就按阶位排好了的，既然未玖神尊接了帖子，自然他的位子是那高台之上的主位。可，那里，有两个位子啊……
这仙君捅了捅旁边坐着的仙君，朝上头努努嘴，悄声问：“恒管仙君，可知那里怎的安着两个位子？”
这位恒管仙君被惊了一下，激动道：“你竟然连这等消息也不晓得？太华山的两位神尊要过来，那位子自当是给他们的。”
问话的仙君瞠目结舌，问：“那是……碎和神尊？”
恒管仙君白了他一眼，才神秘兮兮道：“碎和神尊老早不是羽化了么？你可知太华山是有三位神尊的？未玖神尊与碎和神尊是父神的儿女，这自不必说。还有一位后启神尊，这位后启神尊嘛，颇为神秘，这几万年来也就有两件八卦。”
书言仙君已经支起了耳朵。
“这其一，乃是八万年前重明鸟一族族长与长老共十三位一夕之间被这后启神尊打得魂飞魄散；这二嘛，就是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魔君被流放凡世的事儿。”
“我只听说魔君被一位女神君流放了凡世，却原来都是那位后启神尊做的么？”书言仙君道，“这么说，后启神尊是女子？那她……她……她和未玖神尊？”
恒管仙君有些苦恼道：“这我便不知晓了。”
书言仙君喃喃道：“也不知后启神尊是何风采……”
少顷，天君和天后一派庄严的出席，分别从容地坐在左首与右首的位子上。普光台安静了一小会儿，窸窸窣窣地又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当未玖与后启踏上普光台的时候，这私语之声还在继续。后启一身朴素的青衣，头上别着一根檀木簪子，在一众光鲜亮丽的神仙眼里就有些寒酸。倒是未玖那身玄衣，料子极是贵重，是用北海的冰蚕丝所织，可不知晓的也只当这神稍稍地好像有那么一些贵气而已。这样普通的两尊神站在普光台上的时候，众路神仙压根就没把他们与太华山上的神尊联系起来。
后启轻笑，低声道：“他们在嚼我们的舌根子。”
这声音虽小，可隔得近的仙君还是隐约听了个清楚，当下一个激灵。还没激灵完，那上边的天君离座，行礼，一声“恭迎神尊”铺天盖地就响遍了普光台的角角落落。
一时寂静。
反应过来的神仙纷纷行礼，恭迎之声如浪头一层叠一层的。等这浪头终于散了，未玖与后启离主位还有那么一小段距离。众仙只好维持住行礼的姿势，心底好一阵尴尬。
谁能想到那寒酸地两个小仙就是太华山的未玖神尊呢？
踏着汉白玉铺的地面，一声一声厚重的脚步声响起。后启恍惚了一霎，便理所当然地感受着这样的尊荣。她与未玖站在一起了呢。这样想的时候，她有些遗憾，遗憾不曾见到她出世之前未玖的风采。等落了座，后启瞧见下边压压一片还行着礼的神仙，这突如其来俯瞰六界的广阔感觉有些不真实。她朝未玖看去，未玖刚好也侧过头来，眼光温润地瞅着她。这一眼，便让后启觉得一片安心。
未玖一声“免礼”，众仙这才起身回了座。
大典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