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说怕黑?”未玖坐在木椅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梨木圆桌。
后启干巴巴笑道:“哪有的事,你肯定听错了。”
“你还怕鬼?”未玖压低了声音。
梨木圆桌上,夜明珠做的灯发出惨白的光。未玖记得,后启嫌这盏灯光太白了,把它放在了苏寞殿的正殿,说是镇邪。
后启抱胸坐在床上,理直气壮道:“我要就寝了,你还不走?”
“你怕黑还怕鬼,我怎么放心走?”未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染上了几分笑意。
后启撇撇嘴,“我那是借口!借口,懂不懂?”
他要再不走,她怎么脱衣服钻被窝愉快地睡觉啊。虽然,留下来……想归想,她还不大能接受。她这么清纯的姑娘,即便在九重天历劫的时候,对着将允也顶多是牵一下袖边。这样的进展,快得她一时承受不来哇。
未玖缓缓地起身,然后朝后启走了过来。
后启一双眼睛只一眨不眨地盯着未玖,全然忘了要说什么话。
未玖在离后启一步远的时候停下,如夜间清风般,道:“阿启,早点睡吧。”
真是一阵清风啊,把后启只限于想想的旖念就给散了。
说完,他转身出去,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低低笑道:“也不知是谁死乞白赖地要住在我这里,这会儿又要忘恩负义把我赶出去。”
门合上了,屋里只有后启一人。夜明珠惨白的光啊,后启此时再看,似染上了一点温暖的橙色,不像以前那样惨白了。
她上了床,捶了一下枕头,又使劲捶了一下被子。木头做的床架晃悠了一会儿,又归于平静。
你说这神啊,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么讨厌呢?
后启躺了一会儿,睡意一阵一阵上来。猛然地,心口一阵刺痛,很快又消失不见,无踪可循。后启一下子清醒过来,皱起眉头。
南襄折去了凡世还添麻烦,不知哪路的角儿,正要杀他呢。
后启得意地想道,反正再怎么胡来,再怎么厉害的招术,也伤不了南襄折。她可是下了不老不死,不死不灭的咒术呢。除非她死,否则南襄折一根毫毛都少不了。
看看,她思虑多周全啊。这么做,多么仁慈啊。那会儿,那个神还跟她发脾气!
西北荒妖域。夜色沉沉,倏然一抹黑影降到了苍月的卧房。
那抹黑影凝视着桌上的一个水瓮,无声的勾起唇角。水翁里,一只小泥鳅吐着水泡,正在睡梦中。
本在床上酣眠的苍月倏然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紧锁着黑影。
屋内一瞬明亮了起来。
“祸影神君,深夜造访有何事?”苍月懒懒打了个呵欠,眸中溢满警惕,说出的话却漫不经心,“小爷我困着呢。”
“我只是依照交易订下的规矩,来取一片龙的心头鳞。”
“我府中可没有什么龙。”
祸影发出一声冷笑,“既然没有,用它代替也是很好的。”
身影翩然间,祸影已把水瓮抱在怀中,猩红的袍子将水瓮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半丝光也透不进去。
“妖族的少君,你说,要是违背了承诺,我该不该收取点东西呢?”
苍月急道:“你把她放下来。你要什么,我替她给。”
祸影勾唇一笑,“我只要她的心头鳞。可是她的心头鳞没有了,我自然要把她带走啊。”
“或者,你把你这条命给我?”
“休想!”苍月低声道,“你觉得你能逃出我的府邸?”
屋外人影攒动,一道声音滚过来,“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祸影静静立着,大半个身子融进阴影里。她冷笑道:“那今日,我就把她带走了。”
屋内卷起一股冷风,书卷翻落,烛火摇曳。祸影在这阵风里,消失不见。
门被破开,闯进来的侍卫担忧问道:“殿下?”
苍月颓然地摆摆手,道:“你出去。”
那侍卫犹疑了半晌,突然单膝跪地,扭扭捏捏道:“今晚,殿下可要寻人服侍?”
苍月猛然扯下床帘,一双眼睛像要迸出来似得吓人,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滚!”
祸影刚刚回来,将水瓮放好,突然笑出了声,“阁下深夜前来,怎么不现身?”
“上神可知晓禁忌之阵,涂靥?”身后一个黑影渐渐现了出来,周身都拢进黑色的斗篷里。
祸影一顿,随即道:“涂靥屠神,阁下这回准备拿什么换?”
那黑影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祸影骤然跪地,冷汗顷刻湿了额头。
“区区蝼蚁。”
“可是蝼蚁身上有阁下想要的东西呢。”祸影咯咯笑道,倏尔眼光凛冽,“别忘了,要是给的东西不满意,就算我死,你也别想得到你要的!”
秋风一场萧瑟过一场,晚间的霜花化了,水沿着屋脊留下来,滴滴答答地湿了好一片地方。
未玖随手拨弄着几根琴弦,又顿下来。心绪有些不平静啊。
这么一抬头,刚刚感觉到进了山门的帝君就迈进了长阙殿。
未玖淡淡地瞅着将允,问:“帝君跑得勤,山上倒平添了几分人气。”
将允知道未玖不待见他,也没反驳,将一个木匣搁下,“听闻前些日子神尊与楼镜一战。两株会灵草,在此奉上。”
西厢房里这时传出一道震天撼地的吼声:“我袜子呢,未玖?你前儿个刚洗的,搁哪儿了?”
将允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这是……”
西厢房又传出一声抱怨,“姑奶奶总不能光着脚下地吧。”
将允的脸隐隐有些尴尬,眼神不自觉躲闪了几回。
未玖一瞬想到了这小帝君在想些什么,若他也不知情,就那“光着脚下地”确实足以让他想入非非了。他想说什么来解释一下,可又不想开口。况且,有时候越描越黑,越解释越不清。
那帝君已然起身离坐,施了礼,道:“将允告辞。”
他一走,未玖沉着一张脸,大步往西厢房那里去。后启却出了来,穿着鞋,就是没有梳头,青丝如瀑地散着。
“这招果然好使。将允果然溜得挺快。”
“后启!”未玖阴沉沉地一张脸道。
“在呢。”后启道,“你生气?你生什么气?”
未玖对上后启亮晶晶的眸子,那胸腔里的气就岔了开,再也不能呼出来。
“你这样口无遮拦,怎么行?”未玖道,“毕竟你一个姑娘……”
后启道:“将允摆明了就是喜欢少辞,你看他罚蓝卓囚禁冰牢,不许蓝卓进澜羲宫,你看他一听说和楼镜战了一场,就送来会灵草。会灵草那东西啊,是北荒里头火山口边上一千年只长一株的灵草啊。”
她又皱起眉头,“这些纠纠扯扯什么的,最是凡人。还不如早点了断好。”
未玖拧着眉,问:“所以,你就用了这样的方法?”
“这种方法最管用了。”后启道,忽然眼神又黯淡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阿玖,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她又低着头思索道:“这也难怪,我一睡就睡了六万年。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也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