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总管发现帝君从太华山回来后就总是在出神。
就好比现在帝君铺开宣纸写了一行行字突然就顿住了,还是写字的姿势,只是那毛笔动也不动,墨汁从饱满的毫毛里留下在白白地宣纸上晕出一块黑黑的圆圈。他家帝君低着头,神儿却飞走了。
“君上?”小唐总管试探地问道。
将允茫然的抬起头来,问:“怎么了?”
“四殿下把做匕首的材料都找好了,问还需要什么?”
将允揉了揉眉心,道:“不必了。我去给太华山那里送去。”
小唐犹豫着开口:“君上可是有些身体不适?”
将允道:“我就是个闲散的帝君而已,哪比得了天君诸事操劳。”
小唐便有些可惜地道:“当年君上手下有五方战神,统率百万天兵,征战六界——”
“本君并不适合在那个位置上。”将允递过来一个警示的眼神,小唐噤了声。他们的帝君啊,当年叱咤六界,未玖神尊却挑了一个白净的少年郎,把他教成了天君。
将允去长阙殿幸好没有看到后启,为什么是幸好,他也说不清楚。除了庆幸后启不在外,还有一丝隐隐地失落。
未玖收了材料,淡淡道:“匕首打好了我给送过去。你不必再过来了。”
将允不知这话从何说起,道:“哪敢让神尊亲自送去呢。”
未玖思索道:“你既然帮得莲柒的忙,让他自己过来就好。你何必平白跑一趟腿。”
将允苦笑,道:“他要是敢来,也不必托我过来了。”
“我让他自己过来。”
将允走后,后启巴巴地跑来了长阙殿,舒出一口气,“他可终于走了?”
“我以为,你盼着他过来呢。”未玖淡淡道。
后启一怔,随即道:“今天我炒菜的时候放得醋汁不多呀。怎么有股子酸味呢?”
“后启。”未玖道,“你自己想清楚就行。少辞那档子事,毕竟也有你和将允的缘分在里头,要是你——”
“未玖,我告诉你,我和九重天上的神仙没什么缘分好讲!”后启打断未玖,严肃道。
“那,莲柒呢?”未玖眼角不经意有了一点笑意,他想看看她怎么说。
“他的模样真俊啊!”后启摸着下巴,眼睛亮亮的,感慨道。举止那个轻佻,分明是一个女登徒子。刚才那严肃认真的模样,一下子就没有了。
白日里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的。将允独坐在芙蕖的水榭上看雨,迷迷蒙蒙的雨雾里似是看到了少辞的脸。
有时兴致来了,他会拉着少辞给她画上张画像。
她的眉眼总是十分耐看的,那眉毛、眼睛、鼻子、嘴,一切都恰如其分,便是多了一分或是少了一分都没有那样惊艳的容貌了。
少辞会在那里乖乖坐好,一动不动。等将允画完了,搁下笔,她就像小鸟一样嗖一下凑到画前看。
有次那画里多了几笔败笔,将允要扔,却被少辞宝贝地抱在怀里。
“这是君上给少辞的画,一切都得由少辞做主。”少辞强硬道。
他就有些苦笑不得,道:“好,好,都依你。”
将允想起少辞的时候,少辞总会及时出现,就像一直跟在他身边似的。有那么一次,半天的功夫不见她。傍晚的时候她才回来,一张脸强装着笑意,眼角的泪珠都还没擦干净呢。
他才知道,偶尔有时候,少辞也会伤心,会到芙蕖那里,让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大荷叶把她的心事都盖住。
将允觉得小姑娘有些心事很正常,他也不好去问,只是说以后有什么委屈可以跟他说,憋在心里不好受。
少辞就哇一声哭了出来。
就那么一次失态后,少辞像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都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浓雾,任谁都看不真切。那时候,有人就开始欺负她了么?他在这些事上一向迟钝,便是连当年蓝卓暗恋了他千儿八百年的事儿,还是在他惩处蓝卓的时候,蓝卓一张脸哭得稀里哗啦上气不接下气坦白出来的。
想得深了,那些模糊的陈年旧事好似都清晰地被勾勒了出来。
那时天有些晚了,将允还在书房里看一卷兵法看得津津有味,那边少辞已经泛起了瞌睡。
一句梦呓就溜了出来:“君上,少辞好像有点喜欢你怎么办呢?”
这情景一想起来,水榭上的将允就好像入定了一般。半晌,他摇头苦笑,怎么就想起来了呢?若是一直都想不起来该多好?
挨挨挤挤的荷叶被挤出来一条水道儿,莲柒撑着小船荡悠悠地飘过来,见了将允,道:“帝君也在?”
莲柒跳下船,进了水榭,道:“雨君真是的,挑这个时候下雨。”
将允道:“四殿下的匕首怎么样了?”
莲柒脸上一苦,道:“我今儿个正想去看看做没做出来呢,想起姑……姑姑她老人家喜欢吃莲子,就来这摘了。结果雨君尽职尽责,弄得到处又湿又冷的。”
“她也喜欢吃莲子么?”将允轻声说了一句。
莲柒疑惑:“帝君你刚刚说了什么?”
“没什么。”
“哦,那我先走了。”莲柒道,又补充了句,“这些日子我觉得帝君有些不对劲,是怎么一回事?”
将允递了一个眼神回来,莲柒忙一拍额头,道:“突然想起来要赶着去看我的匕首呢,本殿下先走了。”
莲柒对着将允还是有些惧的。那些在远古时候征战八荒的煞气被很好地隐藏在了将允温和的外表下,可有时候也会不经意就投射出来,让一众神仙觉得连骨头冷飕飕的打颤儿。
莲柒刚才就感受到了这股冷意。
在蓝卓嫁去西北荒五个月后,一道消息突兀地降在了九重天上,让天宫颤了一颤。
远嫁去西北荒的公主因为思念故土成疾,在修炼的时候,气血攻心,走火入魔,竟就这样去了。
太华后山浅浅的一弯湖旁边,后启坐在草丛上,看那湖上才露出的几片尖尖荷叶,对未玖道:“假扮蓝卓的女君该回来了,我去看看她的真容去。”
“未玖,莲柒来的时候,也别告诉他。他们姐弟的事,还是不要去掺合。”
未玖低低笑出了声,“阿启,你这样认真嘱咐,是把我当小孩子看了么?”
后启一回味,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意思。然而她又不想承认,指着湖里的荷叶,道:“你给我好好看着紫莲,若我出去一趟再回来,它们被你养死了,我找你算账。”
说完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就是算账我也不敢算到你的头上。”
未玖看她那副模样,手就不由自主地按在后启的头顶上,揉了揉她乌黑柔顺的墨发。
后启却抱头一惊,挪到一旁,问:“你做什么?”
那神情里九分玩笑,一分畏色。未玖想起那时在慕斯城做过的梦来,便问了出来:“阿启,若有一日,我也离开你了,怎么办?”
“你怎么会离开?”后启反问。然而未玖的神情却很是认真,黑亮的眸子就这样锁着她,非要她给出个答案不可。
“若你有朝一日离开,我便待你归来。”后启认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