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只金灿灿的凤凰拉着的凤撵稳稳停在一处草地上,随行的一众天兵也稍作休息。蓝卓下了撵,问身旁的婢女:“前头是什么地方?”
月白宫装的婢女道:“前面是遥碧岭,过了岭,越过迷川沼泽就是西北荒妖族的领地了。”
另一个婢女活泼些,穿着鹅黄的宫装,道:“听说遥碧岭有个古怪的女神君,只要能给出她要的东西,她就帮忙做一件事哩。”
蓝卓莞尔一笑,道:“那要是让她去寻死,她也去?”
活泼的婢女道:“这个恐怕不行了。可是北海水君的妾室不就是求的她拿到了一封休书么?就是女神君要的东西有些瘆得慌,是那妾室肚子里不足月的孩子。”
“滑溜溜的一颗龙蛋被熬了汤,浇了女神君养的花。”月白宫装的婢女嗔了一眼鹅黄宫装的,又给蓝卓系上了米色的披风,“风有些大,公主身子还没好实,可不要再添病了。”
蓝卓幽幽地看着远处,道:“有什么打紧。”
春光正好,长阙殿里,未玖拨弄着六弦桐木琴,在调音。后启轻手轻脚地过来,生怕打扰了未玖,把琴给调坏了。
坐得无聊,后启就从袖袋里掏出两个五颜六色的纸人。轻轻吹一口气,两个纸人就自个儿站了起来,又是跑又是跳的。一阵成了调子的曲子奏起,声音激越清扬。
两个纸人儿软趴趴地倒在石桌上,后启问未玖:“弄好了?”
未玖看着纸人儿,道:“你在妖域西北荒待了两三天舍得回来了?”
“本来是想看看蓝卓成亲的场面的。结果啊,妖族的那什么少君从头到尾都没露面,有的说是和相好的出去浪了没回来。”后启道,然后托起纸人,又吹了一口气,那纸人轻飘飘落到地上,慢慢变大,一直到有半个人高才止。后启喊了一声“去”。两个纸人就开始跳啊跑啊的,还说着话,就像在演一场戏。
“他们那里的戏园子都用这种纸人儿来演话本。我让这俩小人演我今儿个看得这场戏哩。”
其中一个纸人粗些,画着剑眉星目,说的话也是男子的声音;另一个柔柔弱弱的,柳眉杏眼,是个女子。
他俩咿呀咿呀了半天,未玖看得有些迷糊,他问:“你从人家戏园子里拿回来的?”
后启古怪地看了一眼未玖,问:“我是那么没有节操的神么?这是我自己画的,自己剪出来的小人儿。”
未玖便笑,道:“难怪这么丑。”
后启赌气似地把两个小人收进袖袋里,“那你别看。”
这样无趣的东西,未玖想他才没有那个心思去看。后启却隔三差五地就往西北荒跑,回来必说上一番她在戏园子里听的话折子。未玖从她嘴里听里听得最多的就是和风月差不多的故事,说是如何曲折缠绵、如何悱恻动人。
未玖有回忍不住问道:“这样无趣的故事你也肯听得下去?”
后启便阴测测地笑了,道:“据传,这些都是苍月和他那些相好们的活生生的经历啊。”
未玖听后一口茶吐了老远。
后启这天起了个大早,山中的雾气还没有散去。她精神抖擞地打开苏寞殿的殿门,正准备去戏园子里看这一出话折子的最终结局,然后她就怔住了。
大清早的这一身玄衣的神尊堵在她寝殿的门口,是要装鬼么?
未玖道:“你收拾妥当了?那我们就走吧。”
“妖族慕斯城,你要去?”后启狐疑地问。慕斯城是妖族的都城。
未玖点了点头。
后启不晓得未玖为何突然要去慕斯城,但是慕斯城的戏园子近日里的这出戏却真真是精彩。路上的时候,后启唾沫横飞,将这出戏的如何的波澜壮阔、荡气回肠给说了一遍。
说是某一处凡世某一位帝王那时是一个小少年的时候,救了一只从四海八荒逃到凡间的兔子小妖。在兔子姑娘饿得差点要魂飞魄散的时候,少年帝王喂了兔子姑娘一棵生菜。从此兔子姑娘为了报答少年帝王的救命之恩,踏上了为少年帝王出谋划策、平定番邦、一统天下的恢弘道路。待少年褪尽稚气,登上那高座之后,兔子姑娘悄然离去。只那帝王终身未娶,待到须发眉头染上白霜,兔子姑娘也没有出现。
“园主说这话折子还没完呢,今儿个才是最后的结局。”后启道,“你在想什么啊?”
未玖沉吟道:“我在想,为什么少年帝王看见一只快要死了的兔子想到的不是吃了它?”
“要我,可能,大抵,也许,会想吃一回兔肉。”后启低着头认真思考,好半天才艰难道,“也许,他是想把兔子和生菜一块儿炖汤?”
说完后启又否定道:“可是我都不会做饭,他怎么可能会做?”
未玖就凉凉地瞅着后启,“你说起胡话来一本正经儿,不知道的没准就信了。”
后启小心翼翼地瞄着未玖,道:“那天我包的香菇鸡肉包子,你不是嫌弃难吃都做了你殿里桃树的肥料了么?”
未玖没有吭声。
后启下定决心,“那我以后争取不让你吃那么难吃的包子了。”
这是说,可以不吃包子,但要吃别的难以下咽的东西么?未玖觉得,很有可能是这样。
戏园里塞满了妖,在这妖挤妖的情况下,后启拉着未玖理直气壮的上了二楼,进了一个僻静的包厢。
“这包厢我买了好些日子的。平素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看。你能过来,我觉得很好。”后启道。戏开演的时候,园主堆着笑脸来后启这儿打了个招呼:“哟,姑娘今日带来的郎君好生俊俏!”
后启得意道:“四海八荒里头,谁的面皮也比不上我家郎君。”
未玖被这声我家郎君惊了一下,挑着眉似有些责怪地看着后启。
于是后启咧开嘴,道:“我夸他,他生气哩。”
园主陪着笑,只是道:“二位看得高兴,看得高兴啊。”
后启摆摆手,道:“你去吧。”
台下的戏正演到兔子姑娘与那帝王在鬼界相遇,一妖一鬼,相对无言。后启感慨道:“原来他们在鬼界才又相逢啊。”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我家郎君?”未玖低声问。
“啊,你听错了,看戏看戏。”
“我怎么还听到有谁说我的皮相谁也比不上?”
后启便耷拉着脸,道:“你听这么清楚作甚?”
包厢里静了一会儿,戏台上却一阵敲锣打鼓,兔子姑娘与帝王终成眷属。
后启的眼光不自然地搬到戏台上,责怪道:“这么有趣的戏不要跑神儿!”说得一点底气也没有。
然而,戏演完了呢。
未玖就轻轻地笑了起来。这笑声低低的,传到了后启的耳朵里。后启就想,是不是,她在他心里,开始有一点不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