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寒旧地,西陲古镇,商道交错之处。
三两杨柳在夕阳映照下颇显黄昏沉暮之气。
傍北武当山下,澶阴城内人群熙熙攘攘,城北破庙旁一私塾敞开了门,先生扭头晃脑地读些文章。
“是道者,气也。然自鸿蒙初开,万物释然,循规律以为天地一周,各得其用,有万物之灵形于广袤而自成一体,得于术也。”
几位孩童跟着先生哇哇呀呀的读起来!
其中一贪玩的透过那破了半面的木窗,看着西天之上云朵儿大叫道:“快看,火烧云!”
众人都不觉随了他的眼神望去,果见半空中火辣辣的的云朵映得满天红。
私塾外,一少年带领两三随从路过此地,见了火烧云也不禁有些喜欢,暗道:“果是名山,天象也异于旁处!”
道家以理见于世,成教是东汉之期。其神镇北方为玄武,修行之处亦名武当山,即“非玄武不足以当之”。北武当山为道家名山,地处陕西行省平凉府靖远卫,山行奇特,古建林立。
少年赶往之处便是北武当山,明燕王朱棣“靖难之役”多依赖北武当山道门相助,后永乐皇帝以真武为尊,北武当山便流盛起来。
但,北武当乃修道之处,参与朝堂终究要遗祸于山门。这道理各代掌门自然是明白的,因此自靖难之役后便不走朝堂,不予将相,唯以苍生泽被为己任,不专不霸,不妒不邪,故而溢芳于江湖。
其时为正统十年六月,帝乃英宗朱祁镇,朝中相辅上言:“朝野晴朗,民声愈悦,是为朗朗一片乾坤”。
果如此乃民之福份!
北武当山天神正殿内,掌门一山道长讲解《通玄真经》,“万物之摠,皆阅一孔,百事之根,皆出一门,是以天地间众生皆出一道,人、兽、禽、木凡此种种无有不通于一理的,因邪而生悲,因憎而失德,因欲而生贪。”
诸道长、法师皆听得入神。
忽然对面梁山之上钟声响起,细细听去,前紧后缓,撞得七响方才停止。
掌门一山道长停下讲经,微微皱眉,斜过头问一水道长:“天罗警钟,出什么事了?”
一水稽首道:“师兄稍等片刻,待我去察看。”
话音不落,只听殿外惨呼:“报上掌门,山门闯入十余鞑子来!”随着话音,门口跌进一位小道士,满身是血,面部扭曲,口中仍有淤血喷射出来。
那道士踉踉跄跄扑到在地,又爬将起来,睁大眼惊恐地望着众人,半天不语忽而轰然倒地,手指仍旧指向山下。
倒地声震得天神殿内众人不禁心惊肉跳!
一旁人忙将小道士扶起,查看鼻息已是全无,回头惊疑地看着掌门。
一水扑了过来,察看小道士的伤势,但见胸部前心留有浅浅的一指印,颜色深红,虽点入较浅似不着体肤,内力却是深厚之极,直穿心肺。不禁大惊失色道:“龟山一指功?”
众人听说各各惊嘘。
一旁一川道长惊讶道:“龟山一指乃我武当七十二式之极法,是玄武祖师开山所创,因其招式毒辣,可使人迅疾毙命,自祖师后唯有掌门可研习,鞑子怎么会得到这一绝技?”言毕抬头向一山主持看去。
一山主持听他说完,高宣一声“无量祖师”,走下经台仔细查看已亡道士伤势,道:“此法是隔山空点,一招击中要害,致使血集于内腔,而后口喷鲜血至身亡,果是龟山一指功!”回头问一川道:“一川师兄,谁人擅自闯入全神阁?”
全神阁是北武当藏经所在,自玄武祖师开山以来各代经文绝学、上乘武学典籍皆藏于阁中。因其重要之原因,向来全神阁有一百单八武道看管,总由护法道长负责,楼阁沿台、门角牌楼俱是暗哨,外加全神阁以六十四卦方位布得黄河北斗阵,若非行家高手哪能进入。
一川道长上前稽首道:“掌门师弟,贫道向来认真看管全神阁,一百单八武道不曾离开半点,无掌门师弟首肯无人能进得去。”
说至此,忽然半空响起一声老妇沧桑狂笑,充斥栋梁,环绕四谷。
早有内功较浅的弟子和俗家信士已被震得眩晕恶心。
笑音过后又是琴声响起,由远及近,又似由近及远,悠若空谷回鸣,时而又紧若马蹄疾奔,一阵一阵,声声不断,要紧处如千军万马厮杀过来,似鬼哭狼嚎一般怪异。
众小道士被震得难受之极,满地滚做一团,惟三位道长、五老六御相安无事,急忙跳出天神殿,五老六御迅速摆开黄河北斗阵。
半空紧着又是一声青年狂笑,只是这笑声比将此前已是大不同,内力已是大减,声音欠浑,显是内力不如老妇。
笑声止,听得青年道:“师父,我以为北武当山几千道爷俱是铁打的硬汉,却不料是一群废物,听不得你老人家所奏《塞外寒潭曲》。倒是这几位有些能耐,想必是师爷师祖了,他几位比那群食囊饭袋好些,也不枉我此行一趟!”
青年说完话却不见有人回答,听那琴声已是换做别曲,声音悠沉,如从地狱苦寒处发出一般。
一山道长听罢一惊,高喧一声道号:“原来是塞外寒潭哈木前辈莅临鄙山,晚辈不知你老人家驾临,未曾远迎,还请前辈恕罪。”
只听得老妇又是一声大笑,声音悲苦之极,甚是凄凉,欲哭欲笑、欲悲欲喜,让人刺耳难受。
老妇笑毕,冷语道:“老身隐居寒潭三十年未曾踏出半步,竟还有人能听得出老身的琴声,莫不是九玄老鬼阴魂不散?”
话音落处从半空飘然而下一老妇、一青年,随后天神台上冲进十余名壮汉,俱是蒙古人装束。
但见老妇满头银发,一身道姑行装腰上却裹着半拉羊袄,拄着半截黒木,黒木上粗下细,头柄雕有碗大的马头,黒木上下拉开两道琴弦,显见琴声即是此物奏出。
经殿内众人有胆大些的向外张望,那赶来北武当的少年也在其中,见老婆婆这幅扮相着实滑稽得紧,若在平常时早会笑出声来,但这阵势哪里还有闲心。
再看看婆婆身旁的青年,一身蒙古装束却很齐整,面目清净,举手投足间大有侯门之风。
殿内少年见这蒙古青年面容似曾相识,却又实在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便伏在殿门向外张望,欲要看个究竟。
一山道长上前稽首道:“晚辈一山见过前辈!”
寒潭哈木婆婆斜眼瞪着龟山全神阁,一眼不看一山道长,气冲冲地道:“九玄老鬼调教的好徒儿,摆这大的阵势迎见老身吗?”
一山道长依然稽首道:“前辈见谅,只因刚才前辈送的重礼,晚辈们以为是大敌来袭,因此便……”
寒潭哈木婆婆一声怒笑,面色立即沉闷:“龟山一指功!老身苦练几十年,想来是要亲手送九玄老鬼上西天,却是老天看我可怜见,早早的就让老鬼见了阎王,使我白白地浪费几十年时间在这上面,今天用此功法杀几个臭牛鼻子算是给老鬼告知,老娘没亲手杀了他,着实气愤!”
顿一顿又幽幽地道:“老身在寒潭时听人说九玄老鬼死了,掐指算来已有十年,埋在哪里,我要去看看!”
说到最后一句时虽然仍是愤恨不已却似柔情了许多!
一山道长道:“前辈说哪里的话,师父十余年前云游四海,至今没有一点讯息,却不知他老人家的坟墓从何而来!”
寒潭哈木婆婆听一山道长如此说,啐一口道:“你这牛鼻子把九玄的本事学得样样精通,就连说谎的本领也学了来,少给老身假惺惺的,抬起你的牛头站一边去!我在寒潭明明得知九玄老鬼已死,你不告诉我他埋在哪里,怕我去鞭尸不成?”
一山起首直立,回道:“前辈有所不知,十年前师父将掌门传与我后即云游方外,晚辈们实不知师父生死若何,这是晚辈们失德!”
哈木婆婆突然怒道:“是找那贱人去了?不可能,不可能,那贱人早就不知去向了!”
兀自摇头愤恨。
众人都听得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个个面面相觑。
只听得老妇道:“罢了,今天老身进关,原也不是瞧他来的!”顿了顿又道“你们只消开了全神阁的门,老身取一样物什就走。”
一山道长忙道:“前辈万万使不得,武当全神阁藏有历代典籍,自祖师开山以来,向来是不许外人踏入,还望前辈开恩,不能坏了规矩!”
寒潭哈木婆婆听罢,恶狠狠地狂笑一声,喃喃自语:“外人、外人,好一个外人,我是个外人?”
继而大声道:“九玄薄情寡义,我今天就要坏坏这规矩,尔等能耐我何?”
一山道长道:“全神阁是武当至尊,若是有人要闯入,晚辈们自是以身家性命保护,望前辈三思!”
寒潭哈木斜一眼一山道长,道:“如此说来,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能挡住我!”话音未落已是携起蒙古青年,提身跨过高墙向全神阁疾驰。
众人见状忙飞身追去。
全神阁下早有一百单八武道严密防守,个个严阵以待。
老婆婆携蒙古青年奔至全神阁下,见全神阁的布阵形式已非当年,乃阴阳衍生合卦,心中略惊却仍然讥笑道:“区区六十四卦方位,也能难得住老身,黄河北斗阵若没有老身相助,就他九玄那点能耐也能创的出来?”欲待向前,众人已赶将到了。
一山道长大声道:“前辈慢着!”
寒潭哈木不回头,讥笑道:“怎么,要和老身拼命吗?”
一山道长稽首道:“晚辈不敢,但前辈若要硬闯全神阁便是坏了我北武当山门的规矩,晚辈们自是不能袖手旁观,还望前辈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