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月不语。
王骥诚心切切地说道:‘你父亲去世时,我确实做得不对,你还小,文清又身子弱,家里没有人撑得住,是我没有顾及到这一点,你能体谅祖父吗?‘
璧月不答。
王骥自嘲地一笑,‘其实我也知道这件事一定不是主因,必是有别的什么事惹得你这般怨恨祖父。‘王骥声音中充满了无力感,‘你能告诉祖父吗?‘
璧月抬起头来看着王骥,这个憔悴不堪的老头,因为失血而满脸苍白,却还在这里絮絮叨叨个不停,怪倒是可以做大臣,想要提议什么皇帝不准的事,他就哭、就闹、就要上吊、就要絮絮叨叨,烦到皇帝答应为止。前一世阿哥便最烦这样的人。
‘我没什么好说的。‘璧月出声道。
‘那就慢慢来,祖父如今已调回京城来了,来日方长。‘语气里似乎有几分谋算的意味,见璧月还是不出声,王骥又转言道:‘今日早上方玢来过了,那日你们归途中坠*落山谷,关于那个车夫--‘
璧月眼睛一亮,看向王骥。
王骥心中一动,叹口气缓声说道:‘我一把年纪了,也不太记得住事,方玢说什么来着?‘王骥一副果然想不起来的样子,‘啊,对了,璧月,你似乎还从来没叫过我祖父?‘说着捋了捋胡须,看着璧月说道:‘这件事祖父倒还是记得清楚的。‘
璧月冷淡一笑,‘你想要怎样呢?‘
‘祖父只是想帮你们搞清楚事情,听说是金誉教你说话的,小伙伴也要讲义气不是。‘
‘祖父‘,璧月定定地出声,‘祖父,你想起来方玢说什么了吗?‘
王骥满意地笑了,‘你叫我什么?‘
璧月面上浮着笑,‘我叫你祖父。‘
‘好、好、好!‘王骥连说三个好,一时间面色都似乎变得红润好多,倒不像是大伤初愈的样子。
见璧月冷冷看着自己,王骥想起第一次见璧月时,她满脸泪痕地走进茶棚,当时就似乎是有什么伤心事,那时候自己就看出来,这个小女孩看似柔弱,心中却是极有主见的。王骥捋着胡须,自得地想,自己这个小孙女儿,是块璞玉。
‘年事已高的祖父,您要早点休息,要不要早点告诉我方玢说了什么呢?‘璧月又问了一遍。
王骥回过神来,语气中带了一丝凝重,‘那个车夫死了,仵作验尸,说是死于当日未时到申时之间。‘
‘也就是说,我们登上回来的马车之前,他便已经死了?‘
王骥点点头,‘易容之术,我也从未见过,但这世上真有人会却也难说,否则你们三人当日为何一个也没有分辨出车夫有异?‘
璧月凝着眉头,努力回想当日情形,却怎么也想不起车夫的样子,晃了晃脑袋,还是想不起,心中大是苦恼。
‘其实你大可不必苦恼,金誉是一个明显的靶子,有这个靶子在,还怕逮不到出手的人吗?‘
‘祖父也觉得是会安伯夫人干的?‘
王骥却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下次我派人陪你和金誉去趟会安伯府,你自己找寻线索,这样你可心安了?‘
璧月偏头一想,觉得也有道理,再转眼见王骥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心中烦闷顿生,‘祖父为何不一起去?‘
王骥笑了笑,温声解释道:‘虽然祖父和会安伯都是跟兵事打交道的,可会安伯家是靖难勋贵,祖父却是走科举路子的,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事由你们小辈做,会便宜很多。‘
‘你无非就是不想惹麻烦嘛‘,璧月恨恨道,见王骥眼神变得严厉,又改口说:‘祖父无非就是不想惹麻烦嘛,这样好了吧?‘
倒把王骥惹笑了。王骥笑了片刻,才又解释道:‘璧月,你记住,做事情不仅像我方才说的,要看大局、看长远,还要讲步骤。你们小辈搞不定了,再放我们这些老人家出马,事情就顺当很多。若是一开始我便去上蹿下跳,我若搞不定了,你们不就满盘皆输了吗?‘
璧月不屑地哼了一声,却还是说道:‘祖父说的有理!‘
王骥见璧月不服,又说道:‘你可知,我如何知道你在我伤药里下毒的吗?‘
璧月心中一跳,不语。
‘你的眼神。‘王骥淡淡地说道,‘人的眼神是最骗不了人的,语言可以骗人,表情可以骗人,眼神却不可以。‘
‘那你为何不出声,居然还忍了大半个月?‘从伤口入毒,如同日日服食一般,璧月不相信有人可以明知是毒,还接连大半个月日日服毒而丝毫不言语,一直隐忍到毒发将死。
王骥眼光飘渺,‘有时候,人是要亲自去做了,去想了,才会明白道理。‘王骥看向璧月,‘否则我怎么说,你都不相信的,对吧?‘
‘就为了让我明白道理?你的代价会不会太大了点?‘璧月问道,‘而且你还原谅我,不杀了我?
王骥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为何祖父在你眼中就是一个大魔头呢?‘
‘我何时说过你是大魔头?‘
‘你的眼神时时都在说。‘
璧月皱眉,默了片刻,‘人真的没有办法控制眼神吗?‘
‘也许有人可以,但是璧月,祖父希望你活得喜乐自然,永远不要有这样的本领。‘
璧月思索了片刻,又转言问道:‘那你又如何知道济慧大师可以救你?‘
‘生死有命,但须一搏而已‘,王骥说,‘况且两年前是我建议将你们母女迁到西山来养心的,这周边有些什么人、什么事,我自然是要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那你会帮金誉吗?‘
‘你希望祖父帮吗?‘
‘我希望你帮他‘,璧月声音轻轻飘飘的,‘金誉没有人可以倚靠,只有他自己。‘
‘你似乎很关心金誉?‘
璧月心中有细微的疼痛,又问了一遍,‘你会帮吗?‘
‘小孙女儿说要帮,我这个老家伙也得听小孙女儿号令呀!‘王骥笑得一脸褶子,映衬着窗外的雪光,有点慈祥的意味。
璧月顿了顿,出声问王骥:‘你是不是读过很多书?‘
‘还算不少,不过相比你外祖,我读的没他那么广博,我只常读兵书。‘
‘所以你打仗厉害?‘
王骥闻言轻笑,‘祖父至今未带过兵上过战场,你又如何知道我打仗厉害?‘
璧月想了想,‘我也想学兵书。‘
王骥眼睛一亮,赞道:‘璧月果然有志气!‘
‘我想识汉字,学兵书,我可否也像金誉一样去书院?我听金誉说,他在书院是什么都学的,我也想学,我想知道大明的一切。‘
王骥捋着胡须,想了想,说道:‘去书院恐怕就不容易,你外祖做掌院,不好带头违反规矩。‘说着顿了顿,试探道:‘我跟你外祖商量商量再定如何?最不济也给你请个好的夫子,怎样?‘
璧月点点头,‘多谢祖父,那璧月告退了。‘
王骥笑着挥挥手,让璧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