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雪花纷纷落定，观涛走上前去，拉起璧月的手握在掌心里，捂到嘴边轻轻呵气，“冷么？”
璧月见雪地里突然走出一个满头满身落了雪的人，晃眼间像是阿哥从雪地中走了过来，登时心中一跳。
待走近细看，原来是蒙观涛，心下一松，歪头笑着打了个招呼：“观涛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轻轻收回了手。
“你不在家，我便顺着大道出来寻你。”
“找我有事？”
“带你见一个人。”
“谁？”
观涛一笑，“去了就知道了！走吧，人家马上就到了！”
璧月跟上观涛，“不用骑马？你的踏浪呢？”
观涛摇摇头，“不用骑马，咱们上山，到碧云寺去。”
回身见璧月似乎有些跟不上，正低着头一步一步跟在自己身后，踏着自己印在雪地里的足印往前走。
观涛微微一笑，放慢了脚步。
因为落雪，上山更是路滑难行，观涛携住璧月的胳膊，轻轻提着她顺着石阶一级级向上，璧月几乎是足不沾地地飘上了山去，丝毫不费力气，转眼便到了。
到得碧云寺的山门前，观涛却没有入寺，而是带着璧月往右首走了一小段山路，转过一个山坳，来到山壁下的茅舍前。
璧月挑挑眉，这间茅舍上次夜游碧云寺后便来过，心中暗想，难道蒙观涛平时是住这里的？
观涛引着璧月刚走近茅舍，门便开了，一个黑衣男子迎出来，单膝跪地，“主上，客人已经在里面等待！”
“知道了，辛苦众位兄弟了！都请回去吧，这里没事了。”
观涛挥挥手，领着璧月走进了屋里。
屋子中央摆着一张茶几，茶几前两人一坐一站，显然站着的是仆从，而坐着的那人则身份尊贵些，一脸精干，披着一件灰色大氅，似是极怕冷之人，大氅内隐约看到的服色却不是汉人惯常的打扮。
那人见观涛进来，忙站起来，拱手道：“蒙公子，又见面了！”
观涛也拱手相见，“忙帕先生，别来无恙！”
“忙帕！”璧月拉住观涛衣袖，走上前来，眼光灼灼地看向观涛：“这位是陶勐忙帕？”（注1）
虽是问句，语气却非常肯定。
观涛点点头，对璧月说：“这位是此次麓川朝贡使节陶勐忙帕。”
又拉着璧月上前，对忙帕说道：“先生，这位是王姑娘。”
“见过王姑娘。”
璧月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
“坐吧”，观涛拉着璧月坐下了，对忙帕说，“条件所迫，茅舍简陋，还望先生莫要怪责。”
忙帕摆摆手，爽朗地笑道：“公子哪里的话，青山绿水一舍，再妙不过了！”
观涛微笑，征询地看向璧月。
璧月定了定神，轻声对忙帕问道：“王上可好？”
“王上？”忙帕一愣，到大明京城来已近一个月，人们只称呼“宣慰使”，这位小姑娘却张口就称呼“王上”，实在不像是汉人作风。
璧月见忙帕愣住了，心中一慌，扯住观涛衣袖语气着急地又问了一次：“是思仁法做了宣慰使，对吧？不是别人，对吧？”
观涛点点头。
忙帕这才回过神来，谨慎地答道：“宣慰使一切安好，一切都是托大明皇上的洪福。”
璧月大翻白眼，“忙帕大叔，你还是这样！舌头撸不直，说话爱绕弯！”这句话却是用傣语说的。
忙帕又是一惊，接着用汉话说：“姑娘……姑娘竟然会傣语？”
观涛见璧月翻白眼，哈哈笑了，插言道：“先生信得过在下吧？”
忙帕点头，“自是信得过公子！”
观涛眼中含义丰富，“在下是万万分地信得过这位姑娘，所以，先生对这位姑娘完全可以直言。”
璧月侧头去看观涛，心中有些微微惊讶，似乎观涛是听懂了方才自己的傣语。
观涛似乎知道璧月心中所想，拍拍她的手，点头肯定，用傣语道：“我确实能听懂傣语！”
璧月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又抬起头来，用傣语又问了一遍忙帕：“王上可好？”
忙帕也开始用傣语跟二人交流，“王上一切安好。”
“思信如何了？竹妃如何了？”璧月问道。
当年父王除了母后，还有众多妃嫔，其中竹妃最为受宠，竹妃的儿子名叫思信，风头大劲，多年筹谋要跟阿哥一争长短。上一世，自己以年幼天真为伪装，设计毒杀了思信，阿哥关押了竹妃，兄妹配合，阿哥才顺利继位。
忙帕见璧月居然一语中的，连这等王室秘辛都知道，心中虽是疑惑，但还是照直说道：“思信和竹妃谋反，均被乱箭射杀。”
璧月点点头，心中大慰，露出笑容来。
是的呀，阿哥就是这样的人，英明果决，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思佑如何呢？铜妃又怎么样了呢？”
这句话问出，璧月声音是闷闷的。思佑是自己年幼时最亲近的异母哥哥，他的母亲铜妃是勒墨人。思佑因为母族血脉的关系，不是纯正的傣人，没有问鼎资格，威胁不到阿哥，因此自己幼时与他最为交好。（注2）
“他们辅佐王上继位，王上始终厚待他们。”
璧月点点头，心里有些闷得透不过气。上一世，思佑这个名字是自己和阿哥之间的一道隐秘裂痕。
良久，璧月出声道：“王上还是睡得晚吗？还是常背痛不已吗？”
忙帕惊得双目圆瞪，抬眼见璧月悠深的神情，就像见到了思仁法坐在自己面前，不由自主答道：“下官不知。”
璧月自嘲地摇头笑了笑，是啊，忙帕怎么会知道阿哥的这些细微小事。
“王上近期有什么打算？”璧月又问，“是否仍是打算攻取腾越州？”
忙帕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姑娘……”
上一世阿哥攻占腾越后，腾越州送了好些美人儿入宫讨好阿哥。可阿哥一个也不理，跳舞好的就派来哄自己跳舞玩，跳舞不好的就赶去帮自己饲养鸟儿。
璧月想着这些，脸上都是和煦温暖的笑。
忙帕心中犹豫，可还是老实答道：“据下官所知，大臣们都反对，因此王上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璧月点点头，看来这一世阿哥是打算稳扎稳打的，自己完全可以放心。
瞥眼见忙帕往日这么精干的一个人，此时满脸匪夷所思的表情，想来是被自己吓得不轻。璧月呵呵一笑，跳起来，拍拍忙帕的肩膀说：“忙帕大叔，你不要担心，我跟汉人不是一伙的，我跟王上才是一伙的！”
－－－－－－－－－－－－－不好意思，分割线君又粗现鸟－－－－－－－－－－－
注1：“陶勐”是傣语官员、地方首领的意思。“陶勐忙帕”意思就是一个叫忙帕的官，并不是姓陶勐。
注2：明朝钱古训、李思聪所著《百夷传》中讲到当时麓川居住的族群除了大百夷、小百夷等，还有勒墨人。勒墨人大约是今天白族的一个支系。
我太啰嗦了是吧。。。捂脸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