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似是没听到，站起身来往外走。回身见观涛神色中隐有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己，不由垂目，却见他左手鲜血淋漓，“你的手……对不起。”
“不碍事”，观涛摇摇头，“走吧。”
秋日的风特别凉，玉娘坐在马上，出了城门，看着道旁的房屋越来越少，树木越来越密，只觉得脑袋空空的，观涛在耳旁似是说了好些话，却似乎始终进不到耳中。一阵风过，好冷，冬天要来了。
上碧云寺的是一条铺满石阶的小径，小径旁有一间茶棚，到寺里进香的人总爱在这茶棚里歇歇脚。此时天已近傍晚，香客已稀，茶棚里似乎也只寥寥几人。
马儿缓行至茶棚前，观涛轻轻把玉娘抱下马，说：“歇会吧，再一两里路就到你家了”，说着拍拍她的肩膀，“在这里歇歇，擦擦泪痕，也好回家，好吗？”
玉娘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了观涛的意思，默默点了点头。
入得茶棚，除了一个烧茶的老妇，只最东首的一桌坐着一个老者和一个年轻人。观涛自然地转头打量，那年轻人一望便知是老者的仆从，无甚稀奇，老者却长身伟干，颇有一股刚毅之风，一身暗色的丝绸衣衫，一看便知是名贵之材。观涛心想，这个老头怕是有些资历。
那老者也正打量观涛和玉娘，男的英姿挺挺，是个英雄少年，身旁的女童看上去却柔弱之极，此时像是有什么伤心事。老者见那小女童长得娇柔可爱，泪痕犹湿，心里顿生亲切。想了想，招手道：“小娘子，到爷爷这里来坐！”
玉娘自是没听到，观涛凝眉想了一瞬，揽着玉娘迈步过去，“多谢爷台！”
老者见这少年行事爽快洒脱，眼中露出欣赏之色。
观涛将玉娘安置坐在老者对面，自己则坐在老者下首，又随意地叫了两碗茶。
老者见那小女童犹在出神，面容凄凄，不由心生怜惜，“小娘子”，见女童没反应，又连唤几声，“小娘子！小娘子！”
还是没反应，老者便探手在玉娘面前挥了挥。
玉娘回过神来，微微皱眉，“请问，有何吩咐？”
老者呵呵一笑，心想这小娘子还有些脾气，突然豁地挥手，带出一股劲风。观涛力道一凝，立刻就要制住老者，却在看清他手中的东西时暗自收回了力道。
老者挑眉看了一眼观涛，转头对玉娘说：“小娘子，你看这是什么？”
玉娘见老者不知从哪里哗地就变出一支鲜翠欲滴的玉簪，横在掌心上，递过来，像是变戏法一般。玉娘不由瞪大了眼睛，“咦，哪里变出来的？”
观涛微微皱眉，心里不屑地想，这有何难，璧月少见多怪。眉目间不禁现出一丝微恼，不过转瞬即逝。
老者将观涛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呵呵一笑，对玉娘说：“送你了！”说着伸手又递近些。
玉娘迟疑了一下，拿起来端详了一番，又递回给老者，“谢谢爷爷馈赠，可无功不受禄。”这句“无功不受禄”却是前两日金誉所教。
老者暗赞这小娘子看上去柔弱，心底却是极有主见的。老者柔声说道：“这是送我小孙女儿的，今日见你有缘，送你也是一样！”老者言辞恳切，拳拳舐犊之情尽显，玉娘也稍有动容，也不好再硬将玉簪退回给老者，遂握在手里轻轻摩挲。
这一番对话，玉娘心中郁结已稍稍减退。
老者缓缓说道：“孔雀在毒草丛中昂首阔步，邻近的药草园再美丽，孔雀也不稀罕喜爱，她只因吃毒草而茁壮。”
这一句话顿时吸引了玉娘心神。
老者又道：“勇敢的菩萨身处红尘俗世中，也如此行道，尽管世俗之乐赏心悦目，但是勇敢的菩萨却不为所动，他们在苦难丛中成就。”
“人们一生追逐享乐，一想到苦就恐惧战栗，可也正是这样的懦弱，带来了绵延不绝的悲苦”，老者探手拍拍玉娘的肩膀，接着说：“勇敢的菩萨欣然接受苦难，从勇气中获得恒真的极乐。”
玉娘听到这里已心悦臣服，双手合十向老者行礼，“多谢尊者开示。”
“是故菩萨有如孔雀，一切烦恼有如毒林。”老者豁达一笑，“小娘子，想开些，勇敢些，莫要愁眉不展的。”
玉娘点头称是，观涛也行礼拜谢。
又坐了半晌，观涛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走吧。”
玉娘点点头起身，两人一齐向老者行礼后退出了茶棚。出得茶棚，玉娘已宛如新生，不再沉溺于伤怀，转而踌躇满志了。
到王家别院门口，观涛说：“聚宝峰上的碧云寺颇为清幽，你若心中烦闷，到碧云寺中走走，大约可寻得片刻安宁”，又说：“你去京城并不方便，若有任何事，碧云寺的济慧老和尚可以传话给我。”
玉娘微微点头，诚恳道：“谢谢你，观涛大哥。”
观涛见她不再称呼自己“蒙公子”，心里就像泉水叮咚一般，畅快极了，笑着挥挥手，“去吧。”
玉娘微笑一下，转身进了院子，观涛却驻足呆看了半晌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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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白文清正在问舞文，玉娘为何还不归来。舞文沉静地低着头，也不知如何回答。玉娘踏进院子，白文清见到忙过来拉住玉娘，打量一番，见她并无不妥，放心地笑了。
“外祖！”玉娘看到屋檐下那个白须白发的身影，疾步过去，“外祖，您来了！”
白世南笑着点点头，说道：“一会儿你祖父归来，我们给他接风洗尘！”
“祖父？”玉娘从来没见过祖父，只知道他到山西任职去了，听说一去多年。玉娘还知道，白世南和祖父是数十年的至交好友，后来又成了儿女亲家，情谊自是深厚。
说话间，小厮跑进来禀道：“老爷到了。”
白世南带着玉娘迎出去，傍晚昏暗的垂花门外进来两个人，走在前头的竟是方才在茶棚里见到的老者。
玉娘一愣，“你是我祖父？”
那老者也一愣，负手笑道：“果真是有缘，那玉簪子说是送我小孙女儿的，果真就是送我小孙女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