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芊放下手中的药杵,转了转手腕,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缓缓地走出尚药监。
一出门!
她看到一个小太监,是个熟人,她很早以前就见过他!
自从进了尚药监,郑芊也经常能够见到他,不过他却是不知道郑芊的。
他仍旧朝着尚药监的屋内张望,期待着什么人的出现,可是!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这不是等待时间最长的一次!
他的同乡,那个叫柳红的始终都没有出现,他像往常一样,捂着青涨紫肿的脸落寞的走开了!
郑芊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既而又回头看了看屋内正在用心分药的柳红。
她到药柜处,拿了些简单的伤药,做了取用记录,便转身走了出来,一路跟着那个小太监,见他边走边畏畏缩缩的四处打量,像是一不小心就会有猛兽出现,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他七拐八拐的走了一段路,终于,在一排皇宫中很少见的房舍院中停了下来。
这是宫中最下等宫人们的所在,是除冷宫外最为破败的地方了。
这王大栓应该是今春刚进宫那批小太监中的,已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郑芊见过他多次,却始终没有看清他的模样,因为他的脸上总是伤痕累累。
他似乎对柳红这个同乡有种莫名的执着,隔三差五便在尚药监门口徘徊。
可郑芊知道,自从上次柳红拒绝再见他后,他再也没能见到她!
当然,即使见到了也是单方面的,因为柳红根本没有再搭理过他。
后来,
当郑芊和他很是熟悉的时候,才知道,当初这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孩子,每每执拗的去看一个根本视他为无物的人,不过是因为一句承诺而已。
王大栓战战兢兢走了一路。
终于!
他嘘了一口气,没有突地再跳出几个人来狠狠的揍他一顿。
也对,他们也不是总有时间欺负他的。
大家都是奴才,平日里伺候贵人们小心的紧,一丝一毫的差错都要不得,也不是总有时间来欺负自己的。
他轻轻放缓了紧绷的神经,进了自己的居所。
里面有四五个和他一起的小太监,他们这一伙是负责清洗收拾恭桶的,皇宫是世界上最令人向往的地方,同时也是世间最为丑恶,等级最为分明的地方。
初来乍到,没有人疏通,又没有钱财打点。
只能干最脏最累的活!
这些年幼的孩子们,在短暂的学习规矩后,便被分到各处。
但即使是这样,大部分来自穷苦人家的孩子还是比较满意的,毕竟他们可以吃到以往过年时才能吃到的白米饭。
王大栓平静的跟几个人打了招呼,那几个小太监也或多或少有些伤处。
其中一个小太监扬着稚嫩的笑脸,对王大栓说:“小栓子,你今儿又被揍了,可真惨!”
王大栓闻言,想要张嘴,回给对方一个没事的微笑,不成想扯动了嘴角的伤口,登时疼得“嘶”了一口气。
另一个小太监问道:“今儿个又没见到你那个同乡吧!”
他走过来。
拍了拍王大栓的肩,轻声劝道:“算了,小栓子,人家现在是尚药监的医女,保不齐以后会成为贵人娘娘们的专供,和咱不是一路人,别去了,安心当差吧!”
王大栓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没说,沉默着转身走了出去。
他惊了一下!
然后,下意识的四处望了望,见没有其他人,才问站在满是便溺味道院子中的,身着尚药监统一医女服饰的粉裙少女道:“这位姐姐,你找谁?”
“我找你!”
王大栓吃了一惊,指着自己问道:“找我?”
郑芊点了点头道:“对!是你!”
王大栓愣了一下,既而想到了什么激动的问道:“是柳红对吗?是柳红让你过来的?”
郑芊摇了摇头,见他一瞬间失望的表情,便沉默着将手中的药递给了他,这之后,她就要离开。
她只是一时间不忍看到一个孩子每每一身伤痕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王大栓喊住了她!
“谢谢你,姐姐!“
郑芊听了,唇角扬起显而易见的弧度,背对着王大栓摆了摆手便朝外走去。
在宫里呆了两三年,却也没什么出路的太监,许是常年压抑无望的生活,让他们有些病态,他们通过欺侮新来的小太监发泄自己的愤懑之情,从这些弱者身上,彰显自己其实根本不存在的优越感!
郑芊方要离开!
这破烂院子的木门被一股大力撞了开来,几个穿着三等服饰的太监耀武扬威的闯了进来。
其中一个指着王大栓破口大骂:“你个蠢货!不是叫你给公公们送下午茶么?都这个时辰了,找死啊?”
另外几个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吧,一起冲了过来,王大栓下意识的护住了头部,几个太监的拳脚便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郑芊看到这一幕,蓦然间就想起了古老的西方一直流传着一个故事:将猎到的熊缚到一处,把猎犬们召在一起,然后将它们放开,一同撕咬那只失了自由的熊,而人们以此取乐。
有人把这种事情称之为“熊欺”。
到后来村里渐渐流行起了另一种更加残忍的娱乐活动,将猎狗中的一只绑缚起来,引得其他同类对其进行攻击,而人们同样在一旁残忍的看着、乐着!
她的目光在几个太监身上扫了一眼,不由得有些悲悯,同样身为奴仆下人,生活在最底层,还欺负着自己的同伴!
她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大吼一声道:“住手!”
那些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才注意到,院子里还有另外一人,看她似是宫女模样,登时有人大怒道:“哪儿来的小贱婢,敢管公公们的闲事?活的不耐烦了?”
那太监还待说些什么,却见身旁有人拉着他的衣袖小声道:“这小宫女穿着尚药监的衣服,倒不是个寻常的宫女,咱们?”说完他又看着这伙人里领头的。
那领头的太监一瞧,果然!顿时眼珠一转,便缓声道:“好了!今天就算了,下次记得杂家们的吩咐,我们走!”
他边说边看着郑芊,细细思量:倒不知这小宫女可有门道,但为了一个区区洗马桶的,冒着得罪贵人掉脑袋的风险,却是不值得了!
郑芊在那些人走后,忙跑过去,看着躺在院中的小太监,他已是昏迷不醒了!
屋内的几个小太监听到外面那些人已经走了,也急忙跑了出来,七手八脚的将王大栓扶进了屋,显然是做惯了的!
郑芊帮着做了些简单的处理,便回到了尚药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