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鸭毛真像野草。”方静卷起袖子奋力拔着。
“你说什么？”孟白霜一下子没听明白方静的话。
“有一句诗不是说‘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嘛，我觉得这鸭毛就像拔不尽的野草一样。”
孟白霜的脚边，已经放了四只拔的干干净净的鸭子，而方静手头上这第一只感觉就像一只半秃不秃的怪鸭，残毛散落了一地。
“你在山上是不是没有做过事情？”孟白霜望着方静手中的乱毛怪鸭，无奈道。
方静摇头:“有专门负责杂物的师兄，平时的洗衣吃饭都有师娘。”
“唉……一入江湖，你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孟白霜一把夺过他手中怪鸭，道:“看好了。”
方静仔细观察者，孟白霜拔毛间，口中说道:“你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自孟白霜回来之后，凌月就一个人走出了山洞，在洞外吹风，一直没有进来。
“没有啊。”方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这呆子。”孟白霜瞪了他一眼，将手中拔光毛的鸭子扔在一旁，捡起了方静脚边最后一只没拔毛的野鸭道:“你先把那五只扒光毛的鸭子穿起来，等我这只拔完我去叫凌月姑娘，你两只两只的放到火上烤，分三次。”
方静“哦”了一声，捡起了脚边的五根长树枝便去穿鸭。不一会儿功夫，孟白霜手中那只鸭便被拔的干干净净，孟白霜拍掉手中鸭毛走出山洞，方静听到他在洞外说:“丫头进来吧，太阳已经落山了，外面风大，你身体又刚才好。”
“你是这样烤鸭的吗？”孟白霜走了进来瞪着方静，却见方静每根树枝都是从鸭嘴中穿入鸭脖间穿出，整个鸭身都在空气中荡来荡去，宛如巨型的鱼饵。
“你是要去池塘中钓鱼吗？”孟白霜哭笑不得一把夺过方静手中鸭，道:“你师父也真放心你，一个穿鸭都不会的成年男子，和你那师伯祖有什么区别。”
“前辈原来你也知道他啊，他是个老糊涂！”
“你是个小糊涂。”孟白霜串好鸭，道:“听说过，你师父当时就给我讲过。看来整个天枫城只有你得到了他的真传。”
凌月见方静这幅傻样，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面色平和了一些。孟白霜烤好了六只鸭，方静吃了三只，孟白霜吃了两只，凌月只吃了一只。
吃完饭，三人一起出洞，洞外已经是一片苍茫，星垂平野。三人一起走到了池塘边，方静在洗澡的时候，凌月在池塘另一角的水中洗他的衣服。
孟白霜站在她的身后赞叹:“你是个会做事的孩子，日后定能成为一个贤惠的妻子。”
凌月摇头苦笑:“女子的本分而已，何况我从小无依无靠，任何事情都只有自己来做，这些小事儿也没有什么。”
衣服在凌月手中翻转，扩散出层层涟漪。
“方静这孩子有些傻，若是有时候说话不够机敏，办事不够体贴，希望姑娘不要往心里去。”孟白霜开口道。
“说他傻也没错，但这正是他的可贵之处。”凌月将衣服拎了起来，水花泼溅到了她的身上，她也并未在意:“他懂是非，明大义，有原则，有这些就足够了。很多东西都可以慢慢学，但是一颗赤字之心，是无论如何也学不到的，我希望能保护他这颗赤子之心，在从今以后的漫漫江湖路中。”
孟白霜捻须轻笑:“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
“静儿并非多情浪子，却是一个质性本然的孩子，这点你倒无须多虑。”
“难啊”凌月叹息，未拧干的水一滴一滴落在了池塘里。“这些年我见过不少人，看过不少人的改变，许多人每天每夜都活在躯壳里，做着不由自主的事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曾经我也以为，这样就是为人处世之道了。”
“可是，”她眸中倒映着潋滟水光，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遇见了静儿，他让我我想尝试着。”她使劲拧干了手中的衣服，轻声道:“尝试着，另外一种活法。”
她将洗完的衣服张开，道:“其实我好像就这样一直下去，就像现在这样。在这个远离尘嚣，远离尔虞我诈的地方，没有弱肉强食，没有胜负争斗，亦没有庙堂，没有江湖，只有你这样一个亲人，跟我们在一起。”
孟白霜饱经沧桑的心突然感到震动，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亲人之间的羁绊，这种发自肺腑的温暖。
“认识静儿不过两天，与前辈相识也不过一天。可我真的觉得这两天发生的一切真的都像一场梦，它们和我以前二十多的生活如此的格格不入。如果这真的是场梦，那我永远都不愿意醒来，为了前辈，也为了静儿。”
“以后，静儿就靠你多多照顾了。”孟白霜开口。
“我不敢说以后。”凌月拎着衣服转身:“前辈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曾特别仰慕前朝的一个将军，虽然他的名字现在是个禁忌。”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孟白霜便明白了她指的是谁。
“他英俊潇洒又满腹经纶，武功盖世胸怀苍生，一肩撑起了整个天下。”待衣服上的水珠不再往下滴时，她将衣服抖了抖，道:“每个少女年轻时都曾悄悄憧憬过这样的盖世英雄。”她低下头，似乎在找寻措辞，然后道:“每个少女心里都会有一个孙承羽，一个苏月朗。一个胸怀天下为国为民，一个凌霄出尘俯瞰众生。”
“可是年纪大了才明白，他们那样的人只能存在于画中，存在于传说里。当人从画中走出，从传说里降临，那画便剥落，传说也会褪色，梦就醒了。”
那边方静已经洗完澡，从池塘另一头游了上去躲在树后更衣了。孟白霜望着凌月，她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朝着方静的方向。
梦只能存在于可望不可及的地方，
而有些东西，仿佛真的触手可及。
（第九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