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会也还在继续,无数的灯火闪烁,如繁星点点,交相辉映,在深夜中透出暖黄的光晕,温暖而梦幻。
宁雨和杏儿拉着手走走停停,或驻足赏灯,或边走边猜着一道新奇的灯谜,因为说过了不理会旁人,俩人的脸儿倒是扬得高高的,不过,当那些不屑的目光和嘲讽的言语飘过来时,她们还是会因此而感到一丝不快与失落,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寒酸简素的妆扮,确实与这华丽梦幻的灯火世界格格不入。
撑到此时,哪怕这地方再好,再恋恋不舍,杏儿也几乎要逃离了,宁雨只是强撑而已,心中也是隐隐后悔来到此处。
正犹豫着要不要提前离去,灯会中诸人又为一首新鲜出炉的词作所吸引,再无人注意她们俩人,才使得她们陡然轻松了许多,且再次悄悄听起了周围的议论。
“咱们滟园出了一首了不得的词作呢,也是鹊桥仙,却将新亭那首鹊桥仙压得黯淡无光……”
“传抄到这边来没有?”
“在这儿呢,我念念,大家听着……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好词啊。”
“啧啧,此词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这个词作者可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恩,唐……旭?有谁知晓的?”
“……”
“宁姐姐,这词作者也叫唐旭呢,唐哥哥似乎也随那三人去了诗会,你说……会不会是唐哥哥啊?”
一旁听得仔细的杏儿拉拉宁雨衣袖,悄声问道。
“不会是他,他哪会作诗啊……同名同姓的人也不罕见的。”宁雨笑了笑,随口应道,一面咀嚼着词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真是神来之笔……”
“哦。”杏儿本来就问的不自信,让她这么一说,也就彻底对唐哥哥不抱希望了。
见宁雨喃喃念诵词句,她便左顾右盼着,她只是单纯爱这热闹,爱这气氛,爱这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雅气息,她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懂得什么诗词,有的只是虔诚的敬畏和莫名的仰慕,像宁雨似的咀嚼词句对她而言也是了不起的了,她识字还不全呢,与其说爱诗词,倒不如说是爱想像中挥洒才气的才子,以及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另一种人生。
漫无目标地张望,忽地眼晴一亮,松开宁雨的手飞奔过去,“唐哥哥!”
在灯火的另一头,发式古怪、神情懒散的唐旭也正东张西望地朝这边而来。
说起来,杏儿此刻最想见到的就是他了,适才与宁姐姐受了那么多的白眼和嘲讽,她就时不时地盼着唐哥哥能出现,至少他是个男的啊,有他在身边,她们也就能多些勇气,真正不用再理会旁人。
眼下她就像找到依靠似的,飞也似地跑过去,一双羊角辫在身后甩啊甩的。
她一声脆喊,立刻让身周的那些女子皱起了眉头。
这个野丫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大呼小叫的,真是丝毫不懂教养!
沙!大约跑得太急了,杏儿从一个衣饰华贵的女子身边擦过,女子身后的两名侍女立即冲上前拖住她。
“夫人要不要紧?”这边问罢,便掉过头骂道,“冒冒失失的野丫头,没长眼睛啊,知不知道你撞的人是谁?”
“万幸夫人没被撞伤,不然你这野丫头苦头有的吃了!”
“……弄脏了夫人的衣裳,将你卖了也赔不起!”
斥骂声劈头盖脸地倾泻过来,杏儿有点吓坏的样子,呆呆站着,仰着小脸望着面前两张张牙舞爪的面孔,小小的身子此刻缩得更加小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晓得怯怯地分辨,“我,我没有撞到这位夫人啊……我只是擦过去而已……”
“还敢狡辩,快些跟夫人赔不是!”
“这种没有教养的野丫头,跟她多说什么,扣在这里,让她家中爹娘来领……”
“呜呜……”听说要让爹娘来领,杏儿终于吓得哭出声来。
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忽然拍了拍她后背,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是在下的妹子,冲撞了这位夫人,女孩儿家不懂事,在下代她陪个不是可好?你们放了她。”
杏儿又惊又喜,回转头去,忍不住哭道,“唐哥哥,你终于来啦!”
唐旭向她笑笑,望向那两名侍女。
“你便是她兄长?哼,你这妹子好没教养!”
“此事还得夫人同意……夫人,你的意思……”
那贵夫人目光向唐旭淡淡一扫,衣饰寒酸,一头短发……蛾眉登时微蹙,挥挥手吩咐,“放了吧,小门小户的孩子,野惯了的,训她一顿也就是了,省得让人说咱前这种人家仗势欺人。”
“是,夫人。”
那贵夫人不再说话,立刻举步向前而去,似乎与唐旭杏儿这样的人多站一会儿,便是侮辱了她。
唐旭也不理会,只是低头替杏儿拭泪,逗着她开心过来,“……只知杏儿针线做得好,烙饼烙得好,没想到哭鼻子也哭得有模有样……眼泪哗啦啦的,哭得脸蛋跟花猫也似……”
“唐哥哥,不许你再说……嘻!”
杏儿破涕为笑,红着脸追着唐旭打。
宁雨这时也已从那边过来,三人站在一处,唐旭便道,“夜深了,也玩得差不多了,咱们回去?”
宁雨杏儿都点头。
三人并肩向园外方向而行,刚走出两步,后面忽然有个声音喊道,“唐公子留步!”
唐旭站住脚步,转过头来,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子小跑着从后面过来,一副世家子弟的气质打扮,便略一拱手,“阁下是……认得在下?”
“敝人谢羽……唐公子,你那首鹊桥仙前无古人,家伯,哦,便是谢翁,见后赞不绝口,誉为天才之作,特命在下请公子移驾一叙……”
他一路小跑过来,此刻说话还是有些气喘,但却是不忘礼数周到,微微躬身,作了一揖。
这一言,这一揖,气氛便是变得正式肃然。
宁雨杏儿俩女身形一僵,眨了眨眼睛。
“……啊!”片刻后反应过来,杏儿脱口惊呼,随后急忙捂住了小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愣愣地望着唐旭。
宁雨跟她几乎也没两样,只差了没叫出声而已,樱口微张,目光中带着无比讶异,投到唐旭身上。
这……怎么可能……那首词竟是他做的?
周围人显然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形,接着便听到那谢家子弟的言语,登时都瞪大了眼睛。
“原来此人便是词作者唐旭,到底是名士风范啊,一头短发,不修边幅,确是魏晋疏狂放诞的风度……也难怪能写出这等词作……”
“这俩个女子却原来是他的家人,无怪乎敢来逛这滟园灯会……”
“这俩女子一大一小,虽服饰简素,却是生得不俗,大的清丽出尘,小的娇俏可人……早应想到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宁雨杏儿俩人感受到众人复杂目光,恍然,妒忌,羡慕等等都有,先前的鄙夷和不屑却再也见不到了,俩人挺起胸脯,容光焕发。
原先离去的那贵夫人也没走多远,听到动静,也返身回来,站在外围,很快了解到其中情形,目光再暼向唐旭时已是神色复杂。
如此名士自己居然对面不识,更是将他得罪了,眼下谢翁视他为上宾,谢翁为人颇有几分方正,若他在谢翁面前告上一状,自己,乃至自己家族,恐为谢翁不喜吧?
踌躇着,要不要上前赔个不是,却听唐旭向那谢家子弟道,“多谢谢翁抬爱,不过在下不惯应酬,谢翁美意心领了……在下告辞。”
说着,挥了挥衣袖,竟是真的毫不停留地带着俩个女子离去。
那谢家子弟呆了呆,无力地追了两步只好停下了,那贵夫人更是吃惊,同时也悄悄地放下了一颗心。
那边,周围人的吃惊程度又岂在他俩之下?
以谢翁如此名望地位,辈份又尊,主动约请一个后生小辈,若换做他人,即便未必受宠若惊,至少也是求之不得,但此人竟一挥衣袖,云淡风轻而去,除了“真名士“一词之外,实在也无从解释此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