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时辰之前……
在西安府之南二十里地的秦岭北麓,林深,枝叶茂盛。午后的阳光洒下斑驳,变幻随风,斑驳里的小花小草,怡然如梦。
一朵白色的,小小的七里香被白净干燥的手指夹了起来。
花在这人的鼻端轻轻晃动,像是要把最孤独的秘密偷偷地告诉给他。
他用食指和拇指转动着花枝,花像风车;望着道路尽处的白墙红瓦,两边的嘴角同时向两处的上头牵动,就像是一轮新月。
这人年约二十,穿了一身白衣,衣白如雪,脚上也是白色的快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蓝色的布带简单地扎住,挂在腰间,此时随风而舞。
腰上的锦带也是蓝色,远远望去,他似乎就只有三种颜色:白、蓝、黑。
他有一张十分普通的脸,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奇怪,而如果看得久了,则会觉得他笑起来很帅。
他的举止有些懒散,似乎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或许是他看什么都觉得很淡。
在这人身后跟着一队人马,这时候把马都拴了起来,带着兵器,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
只有一个少年略微害怕,又带着一点点的雀跃。
少年是离他最近的:“我,我去问他们借把刀?”
“为什么要借刀?”他轻轻地说,似乎怕吹散了嘴边的花。
“要杀人呀!”
“我带刀了吗?”
他另一只手捏花似地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松开后衣襟上就出现了一个很小的口子,他将花插在破洞里,露出满意的笑容。仿佛这件从西安府锦绣楼花了十几两银子买来的衣裳,只是为了让他捏出破洞插上一朵路边的七里香。
他拍了拍手,说道:“不要放走一个。”
后面等待的众人提着兵刃默默地向道路尽处走去。
白墙红瓦,一户大家。
家主熊渊,江湖白道,昨日刚惹了锦衣卫,今日就被下了格杀令。
熊渊似乎也没有料到会这么快,抵抗凌乱,起不到效果。只因他和两个孩子都在家中,武艺不凡,上门厮杀的这伙人很快就有了损伤。
他,不急不缓地向熊渊走去。
有两名熊家的护院向他冲来,未及送上刀锋,就被他隔空两拳打飞出去,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熊渊手里的钢刀先后了结四人,见了他,怒道:“辛家堡鬼见愁,让你的兄弟都住手,你我死斗一场,熊某输了,只管拿去项上人头,不要妄造杀孽!”
黑发像画家的笔,在找寻风的轨迹。他一边摇头,一边长笑。
“你们给我取的绰号我从来没有认过,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灰’,因为这是义父为我取的,所以你不要喊错了。”
“你就是枭绝天的狗,他让你****你就****,你杀了多少武林正道人士,你会遭报应的!”熊渊看着家里的护院、兄弟、子侄,伤的伤,死的死,无可奈何,悲愤难平。
灰一点也不介意,笑着说道:“是的,义父真要灰****,灰定也食之如饴。”
熊渊身边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向灰冲来。
“不要,回来!”熊渊惊怖地叫喊,可阻止不了热血上头的两个儿子。
灰脸上带着一丝轻笑,他的脚步和两人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前者如漫步花海,后者如决死沙场。
两柄钢刀自上向下劈来,刀势微斜,由外入内,角度封死了,除了硬接,只有后退。
后退则失先机。
灰白净的双手分别迎向钢刀,握住,掰断,顺手将刀刃抛开,再握拳击中两人胸口。
两人的身子震动了一下,断刀仍在手中,却没有动作。
“我的儿啊!”熊渊悲伤呼嚎,可他没有像两人那样冲过来,而是举着刀,脚不离地,一点点挪向灰。
他似移动得比灰还慢。
直到凑近,刀像是忽然掉了下来,根本看不清刀影,只余弯月般的刀光。
灰右手拳头在弯月尾巴上一扫,将刀击飞,左拳顺势而出,摆钟似地一击,打在熊渊的心口。
就见熊渊吐出血沫,断断续续的连碎肉都吐了出来,弯身向地上倒去,“啪”“啪”两声,却是熊渊的两个儿子似石板平砸在地面上,发出的响。
接着“扑”的轻响,熊渊因为还有余劲控制,落地的声音比灰用内劲瞬间震死的两者倒下去还要轻一些。
他不甘心地张开满是血水的嘴,嘶哑地叫道:“玄蕴太虚大真力,居然给你练成了!难怪,难怪!”
灰低头看了眼插在衣襟上的七里香,花香已消,只余血的味道。
“要报答义父的恩情,自然先要练成他的神功绝学。”
这时候,灰只面对着熊渊,也只有熊渊见到了灰那奇怪的笑容——他很快就成了亡魂。
“少爷,能抵抗的都被杀光啦,要进去找人吗?”小木头一直躲在后面,这时候走进了开满血花的战地,仍有战战兢兢。
灰转过身,笑着对他说道:“让兄弟随便搜一搜就行了,早点回去。”
“是!”小木头似乎代入了战场的某一个角色里,挺直了腰板,高声说道:“都散开找人,有活的就拖出来,认真些找,别漏掉一个!”
灰带着微笑,指尖轻抚着那朵小花,温柔的动作里,一片花瓣掉落下来。他接住这片花瓣,两指轻揉,花瓣无踪,他像什么也没发生,继续轻抚着小花。
两柱香的时间,熊家上下还活着的九个人都被找了出来。
四个老人,一名********,两名年轻的女子,还有两个男孩,大的七八岁,小的还不懂事,只知道哭,看上去三岁左右。
无须灰亲自吩咐,手下已挥刀杀死了老人和孩子。
那********和两名年轻女子撕心裂肺地哭喊,向着死去的孩子扑过去,可被壮实的江湖汉子按住了,只有挣扎的余劲。
灰至始至终都含着笑意盯着那朵小花,这时微微皱起眉头。
身边的小木头被吓住了,眼珠子对着那两个孩子的尸体,身子开始发抖,徐徐靠向灰,轻轻地,似乎在对自己说话:“不用杀孩子呀,为什么连孩子也杀了?”
一名手下跑了过来问道:“少堡主,这三个婆娘要不要带回去?”
灰抬起头时眉头的皱悄然舒展,笑道:“义父在出发之前的嘱咐你等可还记得?”
“今晚过后,熊家鸡犬不留。”这名手下一字不差地复述,其余那些汉子面面相觑,刚才动刀子的那股狠绝似乎都消退了,这时有些提不上劲儿。
灰长笑数声,骂道:“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瞧瞧你们,就三个婆娘,姿色稍佳罢了,便成了这副脓包相。”
拳头轻轻地,依次落在美妇和两名女子身上——挣扎和哭喊都停了,像是戏台子上木具刀子空挥,碰都没碰实在,那挨砍的戏子就猛地翻了个筋斗,躺在地上,死了。
灰,看都不多看一眼,转身就走,走到小木头身边时,猛地一个巴掌甩了过去,这速度和力量瞧着好像比打熊渊那一拳还要猛还要烈。
可小木头没有吐血,也没有死,他被这巴掌打得头晕目眩,迷迷糊糊地听见少爷说:“没有用的东西,自己吵着要来,却只会躲,看热闹也不嫌多余!”
那打斗中还插在衣襟上的七里香,飘然而落,雪白的花瓣沾上血,像是哭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