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家位于东边的街角,因着婧彤需要静养的缘故,游家与别处离的颇远,与人交往也少,此时天色已晚,路上更是悄无一人,游曳紧了紧手臂,将婧彤往上放了放,他有些紧张,敏锐的感觉到有别于往日的不同气息。
静!
一切都太安静了些!
游曳照常从后门进出,此时后门已锁,如果是平时的话翻翻墙就可以进去了,现在背着婧彤,怕伤到她,只好从狗洞里爬进去了,这还是他小时候调皮倒出的洞,这些年没有修葺,越发的大了。
将婧彤抱回怀里,膝盖着地,小心的将她运进去。
他继承了父亲的细心,才入园子就发现家里气氛不对,平日里听到他脚步声就会哼唧的花花,此时竟没有声息,往狗窝里一看,小小花正呼呼的睡着,这才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小狗,是大花的宝贝,平时连他靠近都会作凶恶状,此时却不在狗窝。
他将婧彤往小小花旁边一放,自己蹑手蹑脚的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游曳快步穿过庭院,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一些沉闷的哼声,在清静的夜里尤为的惊心,他飞快的跑了起来,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兆。
脚下踢到什么东西,他狠狠的跌倒在地,手下触摸的是潮湿的地,举起手来,一股子血腥味,他惊骇的望向绊倒他的东西,漆黑的夜,檐下的灯笼都没被点上,他摸索着过去,颤抖的手透露出他的紧张,当手指触摸到柔软的皮毛时,他轻轻松了口气,是花花!
待摸到它肚皮,他的手颤了颤,光滑的触觉,拖拉着像是肠子,翻开的皮肉,微凉!他退后几步,望了眼主屋的方向,心不由自主的害怕起来。他跌跌撞撞的跑向主屋,鞋子掉了也不自知。奔入大厅,只一眼,他的世界在他眼前倾塌,客厅里,爷爷仰面靠坐在椅上,胸前插着的是他一贯的佩剑,鲜血浸湿了他发白的长须,爹爹横卧在地,月白长袍上血迹斑斑,划破的刀痕下是翻卷的血肉,还有奶妈、管家伯伯、厨房的大娘、清虹及燕子、穆大叔都被缚着断了气。
他一步一步地走进大厅,每一步都走的艰难而沉重,出门前每一个都是鲜活的面孔,如今却以这幅模样出现在他眼前。他蹲下身来,轻轻的摇晃爹爹,仓皇的望着爷爷喊了一声“爷爷!”
一片死寂!
他第一次后悔不该贪玩!后悔不在他们身边!
“爹爹!你醒醒!”
“奶妈!你醒醒!”他轻轻一碰,奶妈的头就垂落下来,竟是被硬生生的扭断了颈项。
是谁下这样的死手?
“爷爷!”他扑过去!
可平时最威风凛凛的爷爷,闭上了双眼,悄无声息。
游曳想尖叫哭泣,这些都憋在了心里!他一家十口人,除了他和婧彤,尽数被无声无息的灭了门,连狗都没放过,可他却连憎恨诅咒的对象是谁都不知道。
跪伏在地上,他埋下头,双拳紧握,自责与仇恨充斥在心中。早上爷爷和爹爹教训他贪玩他还在怨怪他们的苛刻,如今,如今,却再无人管教他了!
为什么?
爹爹与爷爷平素连与人口角都没有,谁会这么狠心?劫财?仇杀?
他一拳一拳的击着地板,似乎只有身体的疼痛才能压抑住内心的苦楚。
“曳儿?”微弱的呼喊声让游曳回头。
跪爬至爹爹身边,游曳忍住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爹爹,我在这儿,我去叫大夫,你…不要死!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贪玩,好好读书,好好练功”
游曳惊惶的承诺,就好像这样能让爹爹安心,不会舍得离开。
游惊鸿艰难的握住了儿子颤抖的手。“彤儿呢?”
“我把她放在狗窝里了”
“带她离开,送她去寺里吧!你记住,为爹爹考取功名回来光耀我门楣”游惊鸿心中对着妹妹说抱歉,他终是存了私心,相信了婧彤的命格,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难逃厄运。
“爹爹?”游曳不解,他怎么可以把妹妹送去寺庙?
“婧彤身体不好,远离俗世是最好的安排,你带她去寒光寺找…露蝉大师”游惊鸿咳嗽,胸口一阵憋闷,大口的喘气。
游曳拍着他的胸脯,无措的握紧他的手,爹爹的模样太过痛苦,该怎么办?“爹爹,是谁?谁和我家有仇?”
“曳儿,一把火烧了家里,赶快…离开,我怕贼人未走远,会对你们不利,快送彤儿走。”游惊鸿还想为儿子妥善安排,可惜天命所归,他用尽了气力,胸口起伏不定,脸上青筋憋红,留下“不要报仇”四字,就像只破风车一般,残喘着,不多会就没了气息。
游曳呆呆的望着逝去的父亲,眼睛里布满哀恸,再无那灵活淘气的模样,他木木的站起身来,径自走向厨房,将菜油倒在各处,握着火褶子点火,最后他看了眼大厅,将火褶子丢下,火迅速的蔓延起来,这个承载了他最美好记忆的家,终是被他亲手毁灭了,透过火光,他望向大厅,双膝跪地,狠狠的叩了几个响头。
“哥哥,你在哪里?”婧彤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身后还跟着小小花。空气里烧灼的味道让她害怕,她脑海里一些不好的片段在闪现,似乎所有的苦痛就是从这样的味道开始,她头好痛,哥哥在哪里呢?为什么到处都是火光。
游曳迅速的起身,将婧彤拦下,单手握住了她的眼睛,“乖,不要看!”有一个人承受痛苦就够了。
婧彤紧紧的抱住游曳,上天剥夺了她的心智,却给了她灵敏的耳目嗅觉,哥哥身上的血腥味和气息是舅舅的味道,那火光里有着她熟悉的所有味道。她挣扎着“哥哥,外公舅舅在那里!”
“彤儿,走!”游曳抱起婧彤,头也不敢回的离开。
婧彤望着渐渐远离的火光中的家园,突然放声大哭,她这辈子最安宁幸福的日子短暂的如同一个美梦,还未好好感受就随着火光倾塌。
她紧紧的抱住游曳的脖子--这个世界上她最亲近的人,给她最多温情的人。太多的失去让她本能的害怕。
游曳抱着婧彤,没有目的穿行于黑暗中,婧彤还在抽噎着,他轻抚她的头,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未来该何去何从他没有想好。
他快步走行于街道上,经过肖大鹏家时,他突然停下来,拍拍婧彤的背“彤儿,哥哥去找下肖大鹏,你在这等我一下好吗?”
婧彤原本抽噎的声音顿时大了起来,使劲埋头在游曳怀里,她害怕被遗弃。
“彤儿,乖,我带你一起”游曳感受到怀里婧彤的体温,这点温度对他来已是此时最安心的存在,他放不下她,也不愿放下她,抱着婧彤来到肖大鹏家侧面,二楼昏黄的灯光在这样的夜里格外的温暖。他捡起石头丢到肖大鹏的窗户上,一直扔了三次才见着肖大鹏打开了窗户。肖大鹏很是诧异这么晚了竟看到游曳抱着婧彤在屋下。赶紧的从楼上下来。“游曳,你怎么啦?惹祸了,被你爹赶出家门了吗?”
游曳听到爹爹二字,鼻子一酸,低下头忍住泪水。
“游曳,你怎么了,妹妹怎么哭了?”肖大鹏看不得一向骄傲的游曳露出这么脆弱的样子,婧彤也可怜兮兮的哪还有白日的神气。
游曳终是性格坚韧的孩子,他吸了口气,抬头,已收敛住所有的脆弱。“肖大鹏,我的爷爷,爹爹,他们都被杀了,我烧了家里,麻烦你待火停了帮我装殓他们的尸骨”他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玉佩塞肖大鹏手里“我没什么银两,这是我爷爷在我出生时给我求的玉佩,你就帮我当了吧!让他们有个安息之地。如果---如果我将来还能活着回来,我一定会感激你的”
肖大鹏瞠目结舌,“游曳,你别吓我!什么叫你的爷爷爹爹被人杀了?”
游曳红着眼吼了一声“我拜托你了!别问了!”
肖大鹏喏喏的开口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我要带婧彤离开,如果不方便的话,拜托你让里正帮帮忙好吗?有人问起不要说认识我们。”游曳此时已恢复冷静,他不希望这个看似纨绔,其实内心火热的朋友遭受到伤害。
“我会让我爹弄好的,游曳,这还你,我会替你给你爷爷、爹爹磕头的。”肖大鹏拍拍胸膛承诺,将玉佩塞回游曳手里,“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留着做念想吧!”
“肖大鹏,前路茫茫,也许哪天我也就死了,你的恩情我无以回报,如果我活着,这就作为我将来认你的信物好了,如果我死了,你将这玉佩埋在我爷爷和爹爹旁边,就当我陪着他们了。”
肖大鹏还想说些什么,游曳已将玉佩又放入他手中,转身离开。
肖大鹏看着夜色中游曳的背影,有些后悔没把话说完,他鼻子忍不住的发酸,这个从初见面被他视作对手的男孩,终于远离了他的视野,他想说“游曳,你一定要回来,我会等你拿回玉佩的。”可最终他只是久久的望着那一袭红裙慢慢的消失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