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完成一个漂亮的青竹小圆兜，已经下午了。老成编了一个粗筐和一个大圆兜。我跟着他也学会了锁边。整个儿看来，编造的过程最简单，锁边最麻烦。这就跟想做一件事一样，开始难，结尾难，过程都是顺其自然。
我正在欣赏我的成果，三保和小宁到家了。三保过来扑我身上，小宁来蒙我眼睛。我说早看见了，一手都是汗，快去洗洗吧。小宁很快就去洗脸洗手换衣服去了。三保把书包一放，开始招猫逗狗。
我仔细检查我的小兜兜上面有没有毛刺，发现有了，我就拔掉，或者用小竹刀刮掉。小宁收拾完走过来。我问：“看我编的，漂亮吧。”小宁抿着嘴不说话。我说：“跟你爷爷学的，我第一次编，还可以吧。”她笑着点点头。
我问这个可以用来干什么呢？小宁说：“可以装东西啊，豆子呀，包谷呀，还可以洗菜，淘红苕......”
还有呢？小宁说：“就是装东西洗东西，还能干什么？”
我说，往里面垫上草或者棕，撒上豆子，浇上水。哦，生豆芽！我还没说完，小宁就拍着手跳起来。
对的，其实，小圆兜兜我小时候学着编过，我们老家旁边也有一个篾匠，平时编东西我就在旁边看，后来就用他废弃不用的篾条编了一个小兜兜，自己没学会锁边，是他帮着锁的。我就用这个小圆兜兜点上两层棕生豆芽。我生的豆芽我们家吃了很久的。
你家有豆子吗？我们来生豆芽好不好？
小宁答应了，飞快地跑进屋，去找豆子去了。一会端来一钟豆子，我又让她去找点棕，干草因为堆放的关系，我怕有些不卫生，棕网洗一洗就好了。
我们把棕洗干净垫上两层，把豆子倒进去铺匀，然后浇水，等到豆子都泡过水，棕网上面也浸上水的时候，把它放在厨房内潮湿阴暗的地方，他就可以慢慢发芽了。
做完这些，我回来继续看老成编东西，小宁也凑上来。老成不愿意了：“回来就玩，赶紧去做作业，有没有作业？”
小宁不高兴地说有，老汉说那赶紧去做，早点做完作业好去玩。小宁还是不情愿。我赶紧说，有作业早点完成了好，完成作业后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很轻松。你赶紧做，不会的我给你讲。小宁一听也有理，就很听话地去取作业了，老成又大声叫正在跟狗玩得热闹的三保。三保装作没听见，不理睬。大权在一旁操起一根树条快步走过去，他奶奶说还不快去匠人来了，三保一看，飞快地跑了。我哈哈大笑，老成、何玉凤和老洪也忍不住笑。
看起来三保这娃还是挺淘的。
姐弟俩把饭桌搬出来，摆在我面前，擦干净，然后纷纷拿出自己的书包和凳子，摆开架势写作业。看起来，这两个孩子写作业也没有上次那样艰难，这几天老师也一定想了一些办法。我问小宁上课老师讲的你能听懂吗？她说有一些能懂，我问三保也是这样。我说这就很好，进步需要一点一点来的，常常用功多一点，你们总有一天能够听懂老师的课，就是不要随意耽搁上课，作业也要独立按时完成，别去抄人家的，不懂就要问老师，每天的作业要全都会做了才算是学会了。
姐弟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经过大半个星期，他们应该不怀疑我的话，刚刚才从学校回来的嘛。
那你住几天就走了，我们要是不懂问谁呢？
小宁扬起脸问我。
我说，我哪天走也不一定，早走晚走都是可以的。只要你们想把学习搞好，我就多住些日子，直到你们有个好成绩，学啥都能学懂学会。但是如果你们贪玩，不听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老师的话，我在这里帮不了你们我就到别的地方去了。
姐弟俩没则声。我说，写吧，不懂的就问我。俩开始认认真真的写起来，我在旁边看着，有马虎大意不规范的地方我就提醒着。姐弟俩态度很好，真的不会就把本子推过来问我。我给姐姐讲的时候，弟弟低头写自己的作业。我给弟弟讲的时候，姐姐也仔细听着。我想她听听也好，她欠的账比弟弟多。
到天擦黑，三保的周末作业完成，跑去给他妈汇报炫耀去了。小宁已经八年级，学科多，而且有好几门对她来说是不容易对付的，她也一直在不停地请教，我也一步步给她讲。每一个题目都要涉及很多基础性的东西，像什么方程的解法啊，她根本看不懂的时候我得从代数和等式给她讲起；牵扯到二次或者高次我得从一元一次给她讲；物理中的问题我除了要给她讲道理，还要多次让她记各种概念和计算公式，很多时候我得使劲浑身解数应用直观经验去让她理解抽象的规律；涉及英语的方面，强记是前提。哎呀我滴娘啊，把我累得够呛。不过看他一点点弄懂了，我也很有成就感。
我能帮她理解，却不能帮她记忆，学生的理解需要技巧，记忆需要习惯。我给她建议英语单词和句子记忆的计划，每天给自己定量，在墙上画一个人头像练习会话，自己读的、说的、背诵的词句都下意识地写出来。我周末帮助她完成大量的词句记忆。还有，明天写一篇作文给我看，想写啥写啥，想说啥写啥，写到没写的就停。
小宁倒是兴趣很浓，我想她至少不会在学校受煎熬了，不会对上学感到惧怕了吧。这非常好，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晚上，老洪家整了一桌酒菜，席上老洪直说了，是家里老太爷吩咐的，你给我们两个娃辅导学习，给我们帮了大忙了，一定要好好感谢你。我客套了一番，酒劲上来，说话冲动但是也不是假话，我可以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让他们两个学习至少跑到中上等吧。两个孩子都很聪明，问题是耽误太多，我觉得可惜，以后一定不要随便耽误课程，耽误一节课，就相当于掉了队，自己还不能比别人跑快一点，就只能是越掉越远，最后就啥都听不懂，作业啥都不会做，就像小宁这样。
小宁不好意思低下头，老洪看起来也很惭愧。我说，老洪你自己不要觉得自己有多大罪过，这里面有条件影响。孩子上学不方便，这是个因素，这是我们发展不够造成的。不过你记着，你爸爸一辈子辛辛苦苦，你也整天是辛辛苦苦，也是一辈子，你想让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也这样吗，肯定指望他们轻松一些是吧。读书识字，主要是学会考虑事情，开阔视野，这样就会有更多的谋生的本事，这个很重要，不能马虎。对不对！
喝多了酒嘴真碎，舌头不直话挺多。
还有你们两个。小宁现在初二了感受最深，原来小学两门课，三门课，现在七八门，又要记，又要算，又要写，又要听，你把一天二十四小时全用上都不够，记了的会忘，练了的时间长了也忘了，当时听懂了的，过两天没复习又不懂了，然后又得去重复。反复两三次，自己就觉得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很笨呀，记不住东西，是不是？
我问小宁，小宁不好意思嘟着嘴点头。
就是了，那是方法不对，习惯不好，该记的该背的为什么会忘，因为你没有记熟，你以为当时背下来了，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在老师那里过关了，在学习委员那里过关了，给你画了个记号就是记下来了？不是，你还需要继续背，背给自己听，只有你要背什么随口就来，才是真的记住了，一辈子都不会忘。你们俩要好好记着。否则走了弯路，累死你也学不好。
我，明天开始，给你们讲一些方法，你们照着做，一定会达到......你们学起来会很轻松......
我的舌头似乎打结了。
老洪家的就是自家烤的苞谷酒，入口香甜，沾舌滋润，后劲十足。一杯茶的工夫，头重脚轻，天旋地转。我感觉自己不能再说了，好像再说会破坏形象。学习方法的问题是个大课题，专家教授都要讲几年，何况我现在只是在放空炮。我闭嘴了。转而夸赞起他们这个家庭来。
你们一家，真不错！父亲，贤明；母亲，贤德；儿子，你老洪，勤劳孝顺；媳妇，小宁他妈，敦睦恭和，就是对老公好，对子女好，跟着老公一起孝顺公婆，脾气也好，我都没见你发过脾气，勤劳善良；你们的两个孩子，小宁和三保，很聪明，学习耽搁那么严重，我一教就懂，对你们也很孝顺。别看他们有时候不听话，但是那不是淘气，他们很勤劳，不偷懒，对你们，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很孝顺。你们呀，虽然是住在偏僻农村的一家人，日子过得清苦，但是，和和美美，多幸福......
我话没说完，鼻子一酸，眼泪出来了。
你们羡慕死多少人？
最后一句话我是哭着说出来的。
老成，老洪，跟我喝酒的俩爷们劝我，何玉凤、胡春梅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宁和三保都呆住了。
他们哪里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我察觉自己失态，连忙坐下，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真的被你们感动了。”我倒也没有说假话，这样好的家庭，就是我的梦。不过我哭，很大原因是因为我想起了自己，父亲早丧，母亲再嫁，自己飘零，好不容易找到的人生归宿也最终分道扬镳。
人比人，太伤心！
这一晚我扎扎实实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也没有起床。他们吃早饭的时候小宁来叫我，我精神不好，就说不吃了。后来又睡了好一阵子，小宁又来叫了。我大声问：“小宁你作业做了吗？”她说做了，有不会的。我问，我昨天给你规定今天要背的单词和句子你背了吗？她说背了，不太熟。然后就被给我听，是有点结结巴巴。我说没关系，慢慢来。然后我问作文写了吗？他说写了。我问写的什么？她说，你。
我一下子坐起来。写我？这孩子。
我晃晃脑袋，似乎不太晕了，眼睛疲乏。我披衣起床，打开房门，小宁拿着作文本等在门外，看见我笑。我打了一个哈欠，去打了一盆凉水，好好洗了个脸，漱漱口，然后踢腿，振臂，扭腰，晃脖子，折腾好一会儿。精神好多了。
小宁就一直看着，跟她奶奶直在那里笑。见我收工了，赶紧上来把作文本递给我。我见小饭桌还是像昨天一样摆在小院中间，就坐在小凳子上，也不看作文，笑着问小宁：“你看我刚才在干什么？”
小宁边学着我的几个动作，边说：“甩手，蹬腿，摇一摇，摇头，这样。”我说不能这样说，你这样说别人都不知道你说啥，我这个动作叫扩胸，你们做广播操是不是有这个动作？小宁点点头。我边做动作边讲给她听，规范她的一些用词和文章表达语言。
然后我问，那你说我在干什么？
锻炼身体。
对了。
那你觉得我喜欢锻炼身体吗？
好像不喜欢。
为什么呢？
因为你以前没有。
我说对喽，这就叫观察，还有思考，由一个问题自己去想其它问题。我再问你，我不爱锻炼，为什么刚才要锻炼一下呢？
小宁说我不知道。
我说你不知道很正常，我不说你很难猜到。我睡了一大早上，骨头都挤在一块了，做几个动作让它们松一松，再洗了个冷水脸，一下子就有精神了。
她呵呵笑。我问是不是很有意思。她还是呵呵笑。
我继续引导她，你看你爸爸是不是也喜欢锻炼。
她说没有啊。
我问为什么？
她说爸爸没有做过那些。
可是你爸爸身体很好啊，很少得病，力气又大，不锻炼怎么行呢。
他经常干活。
对喽。
我笑了，不是做广播操就是锻炼。种地的人天天锻炼，劳动就是最好的锻炼嘛。你看劳动的时候，腿脚，手臂，脖子，都要不停地动，这比像我这样做几个动作有用多了。
小宁似懂非懂。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我说，这些问题你想过吗？她摇摇头。我说你经常这样想，见到一个问题想到另一个问题，你的作文就会很吸引人的。
小宁有点发呆，似乎在思考问题。三保刚进院子，看见我在跟他姐姐说话，也过来凑热闹，但是只看见小宁发呆，他就看着姐姐的脸。
我笑了，小宁！她嗯。我问，有剩饭吗？早上。她说，有，给你放在锅里呢，我给你端去。
小宁进厨房。我问三保，你干什么去了？他说放羊去了，我说以前不都是你姐吗？他说姐姐作业没做完，他爸让姐姐先做完作业，让他去放羊。我说那你可以玩了。
吃过饭，小宁把碗拿去洗。我则仔细看她的作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