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家门,司棋和逸画的热乎劲儿还没过,打断她们的却是一阵敲门声。本来她们的院子有人敲门就不平常,这敲门的声音还很特别。她们院子的门,是颂梨担心她安全特意给换的楠木门,很厚,可是这敲门的人每一次都不紧不慢的扣三下,每一下都是透着内力传到她们耳朵里,声音都很笃厚,既能让她听到,又不让人觉得冒犯。
“你们去厨房好好做顿晚饭,等下我们一起吃,我去开门。”清秋握了握她俩的手,把她们支开了。
司棋看了清秋一眼,听话地和逸画一起进了厨房,没忘记把厨房的门关上。
站在门口的是个身量颇高的中年人,长相却很普通。但是他身上的气息清秋太熟悉了,淡淡的茶味,还有一些檀香熏过的味道。他的身形,再给清秋一辈子她也忘不了。不是秦重阳还有谁?
秦重阳进门,清秋亲手给他斟了茶。
“没有你泡的好喝,凑合一下”话毕又笑了一下:“想必你也不是找我来喝茶的。”
秦重阳揭开面具,喝了一口茶。清秋感觉他的面色比原先要白一些,应该是最近带着面具的时候太多,恐怕是瞻星阁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去做。
秦重阳用杯盖捋了捋茶:“你啊,打量人的时候太明显。”
“啊?”清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一句。
“你打量人的时候,眼睛里就像盛了两盏天灯。”他笑,本就生的清风朗月,这一笑更显得君子谦谦。
“这么亮这么明显吗?”清秋也笑。
“那我倒要问问,你琢磨出我的什么来了?”
“嗯…我在想,你这些时日一定没闲着,八成干了不少好事,说不定还算计了我。真是个狐狸精。”
本来想说他是老狐狸,但是想想他其实比陈将军年轻多了,一点也不老,当即改了口,可是说出来就有点怪怪的。好在秦重阳也没有在意这一点。
“呵,那你说说,我算计你什么了?”他抬眼看着她。
这么长时间了,清秋总算抵抗住了他这种眼神,以前她要是被陈将军这么盯着,心里藏着什么都说出来了,可是这人是秦重阳,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习惯了他俩并不是同一个人。或许是因为,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我的衣坊,为什么会失窃呢?我真不相信,我们衣坊天天有盯着、有茶坊掌柜——或者说是有瞻星阁的人给我看着,东西会被偷?还有,衣坊布坊明面上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在看顾,背后有老板这件事普天之下除了事主本人,恐怕只有瞻星阁有这个本事知道。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不过这些天应该是你故意把我支走的吧?一个一点也不复杂,只是消耗时间的任务,专门找我去做,你不觉得你太故意了吗?”
清秋一边说着,声音就抑制不住带着点愤怒。对于秦重阳算计她的事她倒是接受的很平静,因为秦重阳说过自己是生意人,他对她从头到尾都是利用也没什么稀奇。她生气的是自己,光因为长相就相信秦重阳,这回不仅让她觉得对不起颂梨,让她为难,更或许颂梨想做的事就此付诸东流。
而秦重阳呢,听完她的话面色丝毫不乱,甚至面容更加和煦,他拢了拢衣袖,笑着说:“今日我来,就是和你说这件事。我瞧着你日日往永乐楼去,被人钳制着,倒是不自由,便想让你做做自己爱做的事,又一想你在衣布坊倒是惬意,干脆送你一份小礼,你何故要生气?”
“这算什么礼?”清秋弄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让颂梨为难怎么就成送她的礼物了?不由得质问的语气大过了好奇。
“嗯…你很快就知道了啊。”他卖了个关子,便不再继续说了,而是起身告辞:“好了,今日只是看你回来了,想问问你是否安好,看你精神头不错,那我便先走了。改日找你喝茶,你煮的茶,味道挺别致。”
天已经擦黑,秦重阳就也没走正门,带上面具便腾身走了,留下清秋一人莫名其妙。她把司棋和逸画从厨房里叫出来,让她们尝了口茶,三人都觉得味道不错,但也都品不出别致在哪里。
饭毕,她正翻着《大朝立国纪事》,颂梨就从后院来了。眼睛里有一些疲累。
“清秋,我的忙你帮是不帮?”颂梨刚坐到清秋身边,就撂了这样一句话。
“帮。”
“你怎么回答的怎么干脆?不问问我哥哥和赫连巽后来跟我说了什么吗?”颂梨眼睛里的惊喜顿时掩盖住了落寂和疲惫,一闪一闪的全是希望的小火苗。
“帮你,自然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家人担心你是出于关爱,朋友帮你,是义气嘛。”她其实很内疚,如果不是自己被秦重阳支走,让他钻了个空子,颂梨和她的衣布坊现在都是好好的。
她又接着说:“不论日后你是要亲自看顾衣布坊,或是像原来一样做幕后商人,你都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我可以保护你,这个你可以相信我。”
颂梨摇摇头,握住清秋的手:“小小武,你知道的,衣布坊我费了好大的心血才弄成,就像我自己的孩儿一样,不论我是不是亲自看顾,我都希望它好好地存活下去。”
“嗯,我知道的。你看你天生是做生意的料,不用担心这次的小事故,你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衣布坊还和原来一样好呀。”
“不是的,我想过了,为什么图样失窃会对我们造成那么大的打击,因为清秋你才是衣布坊存活下去的关键。我想,与其让家人担心我,不如,我们合作的模式还是同原来一样,只是晴丝衣坊和布坊从此你才是真正的老板。”
清秋瞬间懂了她的意思,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她变成最大的股东,而颂梨甘愿为了保全衣布坊屈居她之后。她也明白了秦重阳话里的意思。
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蠢,来了大朝之后就没怎么用过脑子,秦重阳这回好好地给她上了一课。她太不善于揣度人心,偏偏秦重阳精通于利用人性。他先是借着晴丝衣坊对手的手,让颂梨现身,再利用颂梨的家庭挑起矛盾,最后让她不得不为了保全心血将衣坊拱手让出……这个人太奸诈了,从头至尾他自己不费一兵一卒,借花献佛,甚至,他还想到这件事的受益者是清秋本人,若是有人怀疑起是不是清秋从中做的这个梗,就特意提前把清秋支开京城再制造这一次契机。
可是,他有没有想过,这完全就不是她要的,她哪里有脸接受这种馈赠?!不过,这一堂课,倒是叫她好好长了个记性,想要不被别人玩弄于鼓掌,就要时刻带着脑子。
而秦重阳此人……似乎并不觉得这种夺人所爱、据为己有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清秋一时无语,脸色有些不好看,颂梨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就推推她:“怎么了?你不舒服?”
“不是,我是想问,要是我不同意你这个想法,还有别的办法吗?”
颂梨怔了一下:“你若是不同意这个想法……晴丝衣布坊便再也没有了,我同哥哥争论了半天,他们说只有我放弃‘衣布坊当家’这个条件,才允许我继续做和衣布坊有关的事,因为不是当家就不会被我的那些堂叔子侄构害,否则,哥哥说他有的是办法收了衣布坊,就算耗了家里所有的财力也要收,一了百了。所以清秋,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你之前答应帮我的,不会不算数吧?”
“你别着急,我只是这么一问,毕竟是你一手创立的,若是不能全权掌控,心里一定舍不得。”
颂梨摇摇头,话语笃定:“比起不能掌控,我更舍不得它就此消失。而且你来经营,我一点也不会舍不得。”
颂梨走后,清秋十分挫败,她这一回做了小人。她暗暗地想:白家一定不会就这么任由堂兄弟间互相倾轧,大不了她好好打理晴丝衣布坊,给颂梨和白家一个后盾,若是他们白府终于屹立,她再把衣布坊还给颂梨就是了……
这一夜,不少人辗转难眠。清秋和颂梨两人自不说,失眠简直是天经地义,除了她俩,赫连巽也有些心事的。另一边的三皇子府上,听闻刚发生的事,赫连珰一开始倒是拧了眉毛坐在书桌前不说话,旁边的管家看得出来他听到消息后心情不好,不过翻了两三页书,他唇角反而带着一抹笑意,恐怕同一轮明月下,睡得最好的便是他了。
第二天清秋就早早醒了,坐在床沿愣神儿,倒是把轻手轻脚进门添香的逸画吓了一跳。
“主子你怎么不多睡会儿,在外奔波了大半月,是该好好休息一下的。”
清秋摇摇头,兀自起身进院子锻炼,逸画见她情绪不高,便也不多话,叫醒了司棋备下她锻炼完要用的东西,一切都和原来一样,但是从她这次回来,两人都觉得,似乎又有什么悄悄有了些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