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一,为了筹备过年忙忙碌碌的人群在街上涌动不息,生生把京城平日的热闹又渲染足了三分。昨日司棋、逸画怕出篓子,不敢带她来繁华街道,只能带她去了年味儿最淡、人相对最少的书画一条街。今日却不同,赫连珰有意想让她高兴一些,便领她到了既繁华又接地气的东安集市,这儿有各种小食、店铺、摊贩,还有数不尽的手工艺人。一路上清秋都瞪大眼睛瞧这瞧那,恨不得把上辈子没逛过的街一下子全都补齐了,兼着有地陪赫连珰,所有清秋不知道的东西,他都言简意赅地解释个透彻,有典故的、有风俗的,直叫清秋佩服的不行。因为出了王府清秋不知道该怎么叫他合适,因为避讳不能再叫颛玉,叫赫连珰又太过高调,索性直接叫他‘阿玉’,这一来一去,两人又亲近不少,她叫出口的时候简直再自然也不过,听得赫连珰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乐个没完,即使面儿上还是那么不显山不露水……
“阿玉阿玉,那个长得好像葡萄一样扣在一起的小球是什么?”
“那叫‘串儿福’,糖粘的糯米丸子,十二个一串,不同馅儿,不过固定的一串没得挑,年间吃着讨个喜气。”
赫连珰走到小贩跟前,递上一锭碎银:“老板,来一串儿。”
“哟,公子,这…这…这可太多了,咱找不开啊。”
“收下吧,剩下的权当讨个彩头。”
“谢谢公子,您二人郎才女貌,也祝您举案齐眉、白头到老。”这小贩倒是个会说话的,看着赫连珰和清秋二人都是仙人之姿,便以为是出来逛集的小情侣。
“不是的,老板您误会……”清秋刚想解释。
“走吧清秋,前面有庙会的。”赫连珰抬脚走远了,清秋只得跟上。
离了小摊,赫连珰脚步便慢下来,将手上的‘串儿福’递给清秋,她还以为赫连珰是专门慢下来等她吃东西,便弯了月牙眼冲赫连珰一笑,低下头摘了一颗丸子送到赫连珰嘴里。
“好吃吗?”
“嗯。”
“什么味儿的?”
“甜的。”
清秋都习惯了他这样简洁的回答方式,又扯了一颗自己吃,丸子只有龙眼大小,外面裹着一层薄薄脆脆的糖衣,咬开里面是糯米裹着各色馅儿的丸子。她就一路走一路数着自己吃到的馅儿:芝麻、红薯、芝麻、芝麻、芝麻、红薯……
“只有两种馅儿吗?”清秋问的问题自己都觉得有些呆气。
“有好运的吃到过十二种不同馅儿的。”赫连珰居然连这种问题都不厌其烦的回答了。
“啊啊啊…果然新年的好运不该被吃‘串儿福’这种事儿浪费掉……”清秋开开心心地开口道,“不过都还有别的什么馅儿呢?”
“南瓜、豆沙、莲蓉、山药、五仁……”
“五仁?!怎么我都穿越了都没摆脱五仁……”清秋自持冷静地翻了个白眼。
两人一路吃着些小食一路逛到了庙会。庙会的大戏已经跳了一半,城隍庙门口的香炉里香火缭绕,周围卖香烛油纸的小贩也满脸的喜气洋洋。赫连珰走在前面带清秋上了一处高台,远远地看着。可清秋目光越过寺庙门前拥挤的人群,突然下了台阶挤啊挤想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另一边去,赫连珰看她着急的样子,就走在后面用胳膊不动声色地隔开她和人群。
“赫连珰,那边有人要杀狗,再不去他就要落刀了。”
那边是一个小酒楼的巷口,一个穿着羊皮衣的大汉拿着把尖刀,右手向巷子里扔了只铁笼,笼子里是一只通体全黑的半大的狗,被扔出的狗哀嚎一声,仿佛嗅到危险的来临狂吠不止。
赫连珰左手一把揽住清秋的腰,道一声“失礼了”,右手抬起用袖子半掩住了清秋的面,直接跃到小巷口,因着速度很快而且人群的目光大多朝向戏台,只有几个眼尖的瞧见了这一幕,其中一个男人还吹了个口哨,但声音也淹没在了人声的嘈杂里。可即便如此,赫连珰仍没有忽视刚刚在对面茶楼那一抹目光,从他们进庙会不久就一直在他俩身上逡巡,可当时他满眼都是武清秋,于是也懒得抬头去瞧,只是现在,那目光里带的敌意投射到清秋身上,他便不得不回过身去瞥上一眼。
这边巷里大汉打开笼子已经拿出了把四肢绑在一起的狗,黑狗边吠边挣扎,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大汉准备手起刀落,清秋一个健步冲上前劈手砍向大汉的手腕。
大汉惊疑回头,看来者是一个特别好看的小姑娘,后面还跟着个俊美无俦的少年郎,更摸不着头脑:“小…小姑娘,你干…干…干什么?!”
“大哥,你这狗能不能卖给我?”
“不卖,这是客人刚拿过来的,还等着下锅呢。”
“大哥您看,今儿个庙会,您还站在庙附近的巷子里杀生,多损阴德,您卖我吧。”清秋从兜里摸出一锭银子,双手递到大汉面前。
“我这不是怕吵着院里的人嘛,那行,我去院里杀。”那大汉也没收下清秋的钱,提起狗就往院里走。
“兄台留步,我们去和那客人商量一下,狗您别动。”赫连珰开口。
“一只狗而已,天天的杀狗的人那么多,你救得了一只有什么用?”大汉不耐烦了。
“大哥,您这只狗真的是良种,杀了吃肉是太可惜了,我们去和客人商量,您稍等一下。”
“清秋,你在这里,我去说。”赫连珰冲清秋微微点了下头,就出了巷子向边上的小酒肆走去。
不一会儿功夫,赫连珰回来,从屠夫手里接过狗:“那彭先生说狗就给我们了,您回去吧。”
那屠夫大汉蔫蔫的摸了摸鼻子,把那刀别在腰间便进院子里去了。
“颛玉,你怎么和人家说的?怎么我说就不行呢?”
“你猜猜?”他脸上难得的有一丝促狭,明显是想到了什么心情很好,但好似又不是因为着这件事。
“我猜人家认得你,知道你是皇子,皇子开口了,人家总得给三分面子的,是不是?”
赫连珰摇摇头:“这个小酒肆,哪里就有人认识我了。”
也是,小酒肆里喝酒的怎么说也不是那些平日里能见着王公贵族的。
“你给了人家银子,让他买只别的狗?”
“好了,瞧你好奇的。小酒肆喝酒的,应该是平日没什么钱喝酒吃肉的,不然宰杀的也不会是这么一只小狗,我只是叫老板给那桌送了别的肉食而已。”
“喔~”清秋点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看着赫连珰心里佩服的不行。
她不大通人情世故,也知道自己在大朝混得还算好基本都靠运气和本能,但是赫连珰在她心里可就不同了,他对人性的揣度可以算得上是精准,他每句话都能切中要害、直击重点。当然也是如此,他把留清秋在身边这件事做的恰到好处,还让她毫无察觉。
“你说非要救这只狗,是因为这只狗是良种?”
“嗯。它很像之前我们国家专门培育的那种警犬,应该嗅觉非常灵敏,而且你摸摸它的四肢,是不是肌理很分明?”
“确实如此,可嗅觉灵敏有什么说法?”
“我也不确定它嗅觉是否灵敏啦,只是因为它太像警犬所以忍不住恻隐,不过狗的鼻子都超灵的,如果训练不出来,就当个宠物养嘛。”清秋把它抱过来,和安静下来的小黑狗碰了碰鼻子。
“一般训练合格的犬,能用来找到距离多远的东西?”
“嗯……这个不好说,我记得只是说它鼻子的辨识度非常高,能分辨很多不同的气味,如果是气味比较刺激的东西,可能距离上也可以远很多吧,好像是这样。好想给它起个神兽的名字,听起来霸气一点,阿玉你说,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呢?”清秋用刚刚绑着小黑狗四肢的绳子扣了个结,套在它脑袋上。
“你觉得叫戎好不好?《山海经》里犬戎国的戎?”
“哇,小戎~从此它就成为一只有文化的狗了。”
“饿了吧,清秋?”
“有点……”
“那儿有个酒楼,能看见大半东安街,也算清净,去那儿填填肚子?”
“小戎也可以进去吗?把它放外面我不放心哎,不如我们回府吧?反正我又不是游客,京都慢慢逛不迟的。”
赫连珰点点头,两人出了东安街,便向西往王府去了。而另一边茶馆内,佳人蹙眉,眼睛瞪着右手把玩的青花瓷盏,贝齿紧咬,原本清秀的面容也显得似乎有些刻薄了。
回到王府,司棋和逸画看到清秋带回来小戎这么个小可爱,都很想要亲近一下,但碍于赫连珰这个对着谁都是个面瘫的冰块脸,只好硬生生忍住投喂的冲动,在赫连珰略带逼视的眼光下连午膳都没能留下伺候。
“赫连珰,我也感觉司棋和逸画长得挺好看的。”
“什么意思?”
“呃…我其实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多看她们两眼,但是你这么看人家,会把人家吓跑的,你看,她们走了吧?”
赫连珰被她气的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想他赫连珰十九年如一日淡定从容,自诩从没对哪个女孩子用心过,这回真是投入了一百二十分心意,结果对方没感受到也就算了,误会他看上她侍女是什么鬼?!
“清秋,好好吃饭,别说话。”
清秋于是默默地扒拉了一小碟蒸蛋,拌了饭,递到小戎跟前。两人一狗在屋内都默默吃饭,不说话。
好容易吃完了这一顿沉默的午饭,清秋感觉就像每次报告任务完毕之后吃的那顿饭一样,因为几乎每次任务都会有人伤亡,所以回来的那一顿饭最为沉默,她现在压力山大啊。
“赫连珰,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这种事不着急的,你们来日方长啊……”
“谁们?”赫连珰脸微微有些黑?看的清秋一头雾水。
“谁们?你们啊?”
“我们。”好像不是个问句。
“哎呀,别心情不好了,等会儿我叫上司棋逸画,我们一起试试小戎的鼻子。”清秋略带谄媚的向赫连珰一笑,毕竟,人在屋檐下,屋主要是不高兴了,自己于情于理总要为他分担一些吧,她如是想着。
赫连珰看到她那表情,顿时感到有些脱力,摆摆手就牵了小戎去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