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玥甚是体贴,微笑着道:“时已过午,我这里带有肉脯糕饼,大家不妨用些点心再走。”
枫雪色点头同意:“也好!”
听到附近有汩汩的流水之声,两人牵着马,觅着水声走去。行不多时,在山石之间,发现一条清浅的溪流,穿过梅林,潺潺流向远方。
将两匹马放去饮水吃草,枫雪色和流玥在溪边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将所携的食物和水袋摆出来。
这位流玥公子出身高贵,携带的食物非常精致讲究,虽只是普通的梅花糕、松子饼、荷叶小笼包、椒盐小烧饼、玫瑰鲜果、鹿肉脯、香酥小鱼、金丝八宝和杂合酱菜,但颜色搭配非常悦目,放在一个朱漆云纹的海棠食盒内。
朱灰灰伸手便去抓包子,手刚伸到一半,头上一疼,枫雪色的一根食指抵在她的额上,正冷冷地看着她。
朱灰灰撅撅嘴,悻悻地缩回胳膊,不情不愿地退后几步,跳到水边的一块石头上,把手伸到溪水里,胡乱撩了几下水,回过头来:“洗好了!”
枫雪色用手指在自己的脸上指了指。
朱灰灰的嘴撅得更高:“脸又没脏,干吗也要洗!”抱怨归抱怨,却不敢不听,随便掬水在脸上抹了两把,“脸也洗好了!”
枫雪色缓缓摇头。
朱灰灰粉滢滢的两腮顿时气得鼓成一对小包子,忿忿地将两条袖子一直拉到肩上,露出一对白生生的手臂,大力地撩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枫雪色实在觉得头疼。
琛州分堂的仆妇真是说对了,让朱灰灰洗脸洗手洗澡,跟要她的命似的。为了这,他每天不知道要跟她斗多少回。唉!这丫头爱脏就脏她的好了,他瞧不惯,不看她就成了,干吗要管她的闲事。可是,要他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才洗剥干净的一个小姑娘,重新变成一个脏鬼,也实在是不忍心哪!
流玥一直浅笑地望着他们,心道:江湖传闻,枫雪城雪色公子剑术独步江湖,为人侠气仁义,却原来还有这般细心婆妈的一面。他虽然对这坏嘴巴的少女很凶,但关心之意溢于言表……
他的目光落到朱灰灰的身上,看到那对嫩藕也似的手臂,随着大力泼水的动作,水珠顺着皓腕、小臂一直淌到手肘,淌到上臂,打湿了上臂一幅图案。
那是一幅很惨烈的图案。
一只小小的鸟儿,体态玲珑,披着血一般的羽毛,头上翘翘的冠像一簇燃烧的火焰,展开着翅膀,身体扎在一丛荆棘上,血一滴一滴地落下,它却仰头向天,小巧的嘴巴张着,似在泣血而歌。
这只红色的烈鸟,不是那种刺出来的纹身,而是与朱灰灰的肌肤浑然一体,仿佛从她肌肤深处,天然生长出来的,而且每一根纤羽都那么逼真,一双豆粒般的眼睛仿佛盛满着悲壮。阳光下,那浸了水的小鸟全身呈现出鲜艳至极的红色,雪肤红痕,红得惊心动魄。
流玥浸润着桃花水雾般的黑眸,忽然眯了一眯,瞳孔收缩。
他见过那副图案!
那坏嘴巴少女手臂上的,是一种不知是来自地狱还是天堂的鸟。
曾经有一个人指着这样一幅图,告诉他:这种奇异的鸟,生长在天地的尽头,传说中,它的一生,只唱一次歌。它从出生便披着一身如血的羽毛,自离巢那一刻起,便不停地寻找一种长满刺的树。当它终于找到那棵树的时候,会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棘刺上,一边流着血,一边拼死唱出一生中唯一的一支曲子。那凄婉悲怆的声音,令天地为之失色。血尽、命殒、曲终,它的一生,便是为了这临终的一歌……
流玥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这个……这个少女……是什么人……
朱灰灰生气地捧水在脸上洗了半天,终于不耐烦了:“好了没啊?我连胳膊都洗了一遍!”
枫雪色轻一点头,唇角扯起一个不为人察觉的微笑。
朱灰灰欢呼一声,拉下袖子胡乱地抹抹脸上的水珠,跳过来伸手去抓点心。
枫雪色哼了一声。
朱灰灰叫苦:“大侠,你还有什么事啊?我已经洗得很白啦!”
“是流玥公子的食物,你想吃,有没有问过流玥公子?”这丫头真不长记性,怎么教都教不会。
“大侠,你真麻烦!”
朱灰灰从来不觉得,想吃什么还要征得人家的同意。她一直都是想吃什么就拿了,人家不给便偷——娘说过,想要什么伸手拿便是,就算是问了,人家不想给的还是不会给,所以根本就不用理,不论用什么办法,只要拿到手里,就是自己的。
她嘴巴又撅起来:“公子,我可不可以吃你的包子?”呸!为个包子跟人家说软话,实在丢人!
流玥从海棠食盒中,拿起盛着荷叶蟹黄小笼包的小盒,送到她的手中,温柔地笑了笑:“姑娘请!”
“谢……谢!”朱灰灰很不习惯地道了谢,一只手接过小盒,一只手捏了个包子,整只地塞进嘴里,“好……好吃!”
“慢点吃,别噎着!”枫雪色道。又没有人抢,狼吞虎咽干什么。
朱灰灰将包子咽了下去:“这个包子真好吃,大侠你尝一个!”抓了个包子递过去。
枫雪色急忙拒绝,他可没忘了这只手曾经黑成什么样过。
“嘿嘿,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朱灰灰乐呵呵地继续吃着。
流玥一眨不眨注视着她,枫雪色发现他的目光有异,替朱灰灰解释道:“这孩子是饿得狠了,流玥兄切莫介意。”
“是啊是啊,你家包子太好吃啦!”朱灰灰很难得地赞扬了几句。看在好吃的包子的面子上,这个笑面虎欺负她的仇,可以暂缓再报。
流玥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朱灰灰啊!你逼供之时,我不是都招了嘛!”朱灰灰一边吃包子,一边埋怨这人记性不好。
“啊……”流玥尴尬地咳了一下。原来,她姓朱……
“怎么了?”朱灰灰不明所以地看看他,
“你几岁了?”
朱灰灰摸摸头,有点迷茫:“十四五六岁或者十七**岁吧,我娘说她也记不住。”
于是流玥也很迷茫。
枫雪色知道这又是一个搞不清状况的,甚感同情,便道:“这孩子的娘性情似乎很是古怪,流玥兄以后便会了解。”
流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人也是性情非常古怪的……那么,这个少女会是她么……
枫雪色招手将朱灰灰唤过来。
“什么事啊,大侠?”
“把头伸过来。”
朱灰灰立刻双手捂着颈子,戒备地叫道:“我什么都没干!”干吗又要拿人家的脑袋出气啊!
枫雪色好气又好笑,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谁稀罕你的头啊!”
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拧住她粉嘟嘟的脸颊,扯到面前来,将药盒的盖子打开,挑出一点油膏,细心地抹在她额头的大青包上。
药膏一涂,便有一种极为清凉的感觉,从那处火般灼烫的肌肤渗了进去,朱灰灰瑟缩了一下。
枫雪色停了停:“很疼吗?稍微忍一忍就好。这药膏很有效用,明天淤肿就消了。”
朱灰灰眼神很惶恐,大爷怎么突然对她好起来了?经验告诉她,一般出现这种反常的情况,一准儿没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