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他一个瞎子,还要蒙着脸怕被认出,以为这样他就不知道他们是谁了吗?
他虽然看不见,但却知道,他们不是朱灰灰惧怕的那批人。因为在进退过招当中,有数人他已隐隐猜到身份,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其中还颇有几个熟识的。
真是一群可鄙又可笑的人!
虽然这些亡命徒人品卑下,但手下功夫却着实各有一套,枫雪色屡屡想要破敌而出,都被敌人拦了下来,他心里有些焦急,长啸一声,长剑挥动,攻多守少。
然而,敌人虽然当剑便有伤亡,可是却一点都不急,不时偷袭游斗,只是牢牢地困住枫雪色,不让他冲破包围圈。
朱灰灰觉得势头不太对。这些人真够损的,这不明摆着要把大侠活活累死嘛!还有,他们这种打法,分明就是在等援兵!
光这些人,大侠背着自己对付起来已是不易,时间一长,体力消耗太大,等强敌来了,都不用动手,他就累趴下了!
而且,那边还有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女子,一直悠闲地看热闹……
朱灰灰越想越没前途,急得头上冒汗。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轻轻柔柔、微带沙哑的声音:“你如果求我帮忙,我便帮你!”
朱灰灰立刻大声道:“好,我求你!”
她都不知道是谁在自己耳边说的这句话,反正病急乱投医、死马当做活马医,求人又不是什么难事,脸皮厚一点就好!所以管说话的人是谁呢,先求了再说。
那个声音里带着笑意:“可是,你刚才拿馒头打了我的狗,待我想想,要怎么办才好呢?”
朱灰灰突然明白,说话的,是那个女子!
那个带着半条黑狗、脸上有一道疤痕,却依然美得不得了的女子!
她大声道:“不用想了!我打了你的狗,我赔给你好了!”
她“汪汪汪”地叫了几声:“够不够?不够还有!”
她伸长脖子,眼睛向天,望着假想中的月亮,“啊呜~~~~”一声长吼,那是在模仿野狼啸月,居然惟妙惟肖。
枫雪色被她弄得莫名其妙,连一群黑衣人都纳闷地互望,不知道这丫头突然发了什么疯。
朱灰灰听到耳边传来那女子愉悦的笑声,虽然在危急之中,她也觉得有点开心起来——那女子一直都是郁郁不乐的样子,原来也会笑啊!
眼角人影一闪,那女子已倏然欺身近前:“枫公子,你这位小妹妹聘请我来帮你!”
枫雪色一剑逼退一名黑衣人,道:“谢了!”
那些黑衣人望着那女子,攻势明显缓了下来,似乎犹豫了半天,终于有人开口:“你……你又何必来蹚这浑水?”
那女子站在雨中,风拂动着她耳际的一缕紫羽,缓声道:“你们没听见么,我刚才已经接受了这位小妹妹的聘请,谁想杀她,只好先杀我!”
又一个黑衣人厉声道:“我们敬你三分,却不是怕你!你如不退开,别怪大家将你一起杀了!”
那女子毫不动容,只是探手入怀,取出一件物事。
那是一片手掌大的羽毛。
白色的羽毛,根部白得像昂贵的羊脂玉;往上是篷篷松松的细绒,白得像盛在银碟里的一棒雪;再往上是条缕分明的纤丝,白得如天地间安静永恒的一抹冷色……
轻盈飘逸的羽毛,像开在那女子纤纤素手中一朵清冷的花。
朱灰灰有点呆,心中想道:原来白色,也可以分这么多层次的……
黑衣人中,有人失声道:“忘川羽!”
那女子虔诚地凝视着掌中的白羽,黑玉般的眼眸里,蕴藏着无尽的感触,而在外人眼中,却是无尽的风情。
一个黑衣人叹道:“既然你执意多管闲事,那么,就别怪我们了!”声音转厉,“杀了!”
那女子静静的双眸中,焕发出烈烈的神彩,她突然出手。
火把跳动的火焰中,朱灰灰只见到一束白色的羽毛扶摇而上,继而平行,倏然静止,翩然下落,漫卷盘旋……
它就像是一个在拼尽全部心血炽烈舞蹈着的精灵,舞过的地方,舞过的人,彼此相逢一笑,然后相忘于江湖……
那片羽毛似乎终于舞得倦了,栖在一只美丽的手掌中。
除了地上躺着数名黑衣人外,其余的都已经不见了。
“枫公子,前方的敌人,我去为你清了!”
柔和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穿过空旷的荒野,清晰地传了过来。
“买凶追杀你们之人虽然已死,但追杀令却未曾取消,前路迢迢,二位多保重!”
一道闪电破开暗沉沉的夜空,密密的雨幕中,那女子的背影纤弱而挺秀,像在**中一现即逝的昙花,像在狂风中飘摇而落的树叶,转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朱灰灰呆望着她的背影,喃喃地道:“她好美!”
枫雪色轻声道:“是的,她是江湖中最美丽的一个杀手!”心中却想:“买凶追杀我之人已死”,这是说,魔心雪已经死了么?流玥追去后再无消息,别出什么事才好……
朱灰灰奇怪地看着他:“大侠,你以前认识她?”
枫雪色微微一笑:“从来不曾谋面!”
“那你怎么知道她很美?”
“灰灰,你可知道,被江湖中人尊称为杀手之王的是谁?”
“是刚才那个女子?”朱灰灰道。
枫雪色摸摸她的头:“嗯。”
“那么,你可知道,为什么一个女子,会被这么多桀骜不驯、无法无天的江湖客,尊称为杀手之王?”
朱灰灰惊道:“难道她的武功天下第一?”
枫雪色叹道:“天下之大,能人辈出,又有谁敢自认为武功天下第一?她之所以被天下人敬服,只不过因为她曾经做过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朱灰灰好奇地问:“什么事?”
“最近几十年来,东瀛扶桑小国崛起迅速,一直窥视我华夏大好河山,明里暗里屡屡犯我边境。民族危机在前,国土渐有沦丧,于是便有无数的英雄志士慷慨赴难,为国为民,视死如归。在朝庭之上,有俞、戚两位大将军,而在朝堂之下,还有很多武林豪客隐匿于功名之后,拼将一身侠骨,誓斩倭贼于战场!
“三年前,倭贼又犯我国土,入侵东南沿海边陲的富庶之地,杀我百姓,掠我财物。神州武林再掀怒潮,无数的武林英雄投到俞、戚两位大将军的麾下,杀敌尽忠,其中便有这位很美的女子。
“当时,她与三十死士领俞将军号令暗赴扶桑,刺杀扶桑当权的将军,以逼迫倭贼自乱阵脚。倭国的武功源自中华,却另走一路,虽然不算多厉害,却非常诡奇,三十死士深入敌人腹地,便遇上了倭国的武林高手,谁也不知道他们经过了多么惨烈的战斗,只知道,最后回来的,便只剩下这个女子!
“两位大将军派出的接应船队在海里救上她的时候,发现她全身都是伤,脸上也被重重砍了一刀,几乎便不能活了,手中却还牢牢地抓着敌酋的人头!幸亏当时随军的志士所携都是悲空谷神医亲制的药品,于是众人一边用药维持吊命,一边日夜不眠,千里接力将她送到悲空谷,神医晚夫人竭尽全力,两个月之后,终于从阎王手里抢回她的生命,只是,她脸上的刀伤,却再也不能复原如初。
“这个义烈女子重义轻生,舍死浴血刺杀敌酋,被所有武林人敬仰,于是,人们便尊称她是杀手之王,江湖之中,不管武功强过她的,还是名气大过她的,提起她,都会挑起大拇指,赞一声华夏好女子!”
朱灰灰听得热血沸腾,痛声骂道:“你好心喂一条狗长大,它都不会咬你,那个东瀛倭国,简直连狗都不如!这么说虽然对不起狗,但是为了拯救其他的动物,只好委屈狗了!”
她转过来又埋怨枫雪色:“大侠,不是我爱说你,你平时总是对人太好,一味的仁慈也不一定对,留神那些人跟倭贼一样,养大了被他们反咬一口!”
枫雪色微微而笑道:“我堂堂中华,江山如画,天地间正义凛然,哪会生出那种卑鄙龌龊的小人?”
朱灰灰点头,很是同意:“大侠说得对!”就算自己这样厚颜无耻的超级坏人,都比那些倭寇贼子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枫雪色缓缓点头。这孩子虽然缺点多,但于民族大义,倒拿捏得稳。
“大侠,那位很美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羽毛。江湖里的人都称她为杀手羽毛。”
连番苦斗,枫雪色内力本来已经消耗殆尽,又说了半天的话,体力有些不支,以剑支地,朱灰灰猛然发觉,自己仍然伏在他的背上,十分不好意思,虽然伤腿疼得厉害,也挣扎着要下地来。
枫雪色轻轻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静。
朱灰灰不敢违逆,只得继续伏在人家的背上。刚才对敌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安全了,她便觉得全身怎么待着都不得劲,心跳得跟什么似的,脸上也热得厉害——糟糕了,不是挨了雨淋,发烧了吧?
她紧张得没话找话:“原来她是杀手哦!只是,我感觉她并不快活,她的眼睛,让人看了觉得心好疼!”
“嗯!她是江湖中,最贵也是最便宜的杀手!要说贵,曾经有人以两万两黄金,买她去刺杀一个甚有清誉的告老官员,她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反而一刀斩了那个人;要说便宜……”
朱灰灰接口道:“便宜到只要我开口求她,然后奉送几声狗叫,她便肯帮咱们的忙!真是便宜死我了!”
枫雪色笑了笑:“面部没有中刀之前,羽毛是个意气飞扬的女孩子,有一副清丽的容貌,有一身出色的武功,还有一个英俊温柔、情义相投的未婚夫,本来打算击溃倭贼之后,便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安安静静地嫁做人妇的……”
“那为什么她现在还是一个人混江湖?是因为她脸毁容了,她的未婚夫不要她了吗?”
“其中的情况,我也不尽知,我只晓得,羽毛在伤好之后,便远离旧友,从此一个人浪迹天涯,再也不肯见她的未婚夫一面。”
朱灰灰怔了怔:“我知道了,她一定是觉得自己变丑了,所以不敢再见那个未婚夫,怕他嫌弃她!”
枫雪色轻轻叹了口气:“也许吧!只是现在她的未婚夫已经另娶了妻子,而且听说是她从前最好的朋友,如今再要说什么,也都已经晚了。”
想到那清冷的女子拼死杀敌,带着一身的伤病和一张损毁的容颜历劫归来,心中本已痛楚,却又见挚爱的未婚夫娶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于是她将所有的眼泪封存在心里,悄悄地离开,从此一个人天涯漂泊,身边只有半条和自己一样残缺不全的狗狗为伴……
朱灰灰有些痴了,心中蔓延着无限的伤感:难怪她的眼神如此冷寂,这样寂寞地行走江湖,纵赢得天下人敬仰,她也不会真正地快乐吧?
“大侠!”
“嗯?”
“我觉得,这个羽毛姐姐是个傻瓜!”
“怎么说?”
“容貌又有什么重要的?她虽然脸上有一道疤痕,可是,我仍然觉得,她是我见过的、全天下最美最美的女人!”
不等枫雪色开口,十数丈之外的一堵残垣之上,忽然响起一声长笑:“小姑娘说得对!容貌有什么重要的,她虽然脸上有伤痕,可是仍然是我心中最美最美的那个女人!”
声音清越而飘渺,初起第一个字时在十数丈外,然后每说一个字便远了一些,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已远在三里之遥,虽然距离变远,但在风雨大作中,依然清晰不变。
朱灰灰大惊道:“***有鬼!”
枫雪色微微吐出一口气,早察觉暗中有高手潜伏,却原来是那个人!他温言道:“不要怕,不是鬼!”
朱灰灰定定神,也知道不是鬼,多半又是什么武林高手,只不知是敌是友……
“那是谁?”要是敌人,还是赶快逃命要紧。
“大侠方伊人,”枫雪色的声音很平静,“杀手羽毛的前未婚夫。”
“……”
这关系听着就乱,背后似乎有无数荡气回肠的复杂故事,朱灰灰越想头越晕,软软地伏倒在枫雪色的肩上。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枫雪色盘膝坐在一张木凳上,听着雨从房顶落下,滴到大盆小盆里。
“滴答!滴答!滴答!”
悦耳却单调的声音,听得多了,仿佛连生命都乏味起来。
他轻轻摇头,朱灰灰这家伙就会偷懒,还说把婆婆的房子苫得很漂亮,结果仍是漏雨呢!
这是陈婆婆的茅草屋,三界寺一战,那仅余的一间破殿也被巴氏五个傻大个给拆了,两人连躲雨栖身之地都没有,于是,枫雪色背着朱灰灰来到了陈婆婆的家里。
陈婆婆的尸体倒在正房的地上,看来“狼狈为奸”夫妻杀了她之后,连尸体都没处置,便换了老人的衣物去追杀他们。
枫雪色把婆婆的尸体送到一间空的房间,与朱灰灰在正房休息。
“大侠,您要不要换换衣服?”朱灰灰拄着一根拐杖,“笃笃”地走过来。这拐杖是在茅屋里发现的,正合她用。
她扯扯身上的衣服,肥肥大大,穿着一点都不舒服。不过婆婆的箱子里,只有这件还好一点,别的更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