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青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曹植《洛神赋》
(PS:看过小李飞刀的各位都知道‘惊鸿’实际上指的是谁吧~~)
林莫染与贺逸之走在炙热的太阳下,兜兜转转,到了日落时分才找到了一家客栈。
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二人早已精疲力竭。客栈伙计见有客人上门,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
“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林莫染觉得自己的喉咙都要冒烟了,托着疲惫的身躯,挤出两个字。
“好嘞——”伙计招呼着。
“等等。”贺逸之叫住客栈伙计,走上前问道,“你这家客栈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吧?”
“客官您说得没错,这家客栈原来叫‘宾至客栈’,后来我们老板给改了名字,现在才叫‘惊鸿客栈’。”伙计热情地说着。
“这倒是有意思。”林莫染就近找了个凳子坐下,随手捡起一个茶壶,也懒得去找茶杯,就着壶嘴饮了一大口,说道,“这家店的老板一定是娶了一个漂亮的妻子,貌可惊鸿,才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吧。”
听她这话,贺逸之恐怕会触怒了客栈老板,赶忙圆场说:“你们别在意啊,她年龄小,不懂事。”
“谁不懂事了?”林莫染无辜被骂,反驳道。
刚巧客栈老板正在店铺后面忙碌,把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老板缓缓走出来,笑容可掬地说道:
“姑娘误会了,这‘惊鸿’二字,是为了纪念一个女子,但是指的可不是家妻。”
“哪是什么人?”林莫染不顾贺逸之的阻拦,好奇地问。
“是一个女神医,多年前犬子重病,我们这里穷乡僻壤,仅有的几个大夫对于他这病都是束手无策,本来我已经没有希望了,就等着再陪他多挨一些日子。谁知,有一个女神医刚巧到这里来住店,她医术高超、妙手回春,不出几日,我这儿子的病竟然渐渐好转起来,和正常人一样。若是没有这位女神医,我儿子早就已经病死了,所以为了感谢她,我才把这间客栈的名字改成了‘惊鸿客栈’。”老板忆起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是这样……”林莫染有些尴尬,抱歉自己不明真相误会了老板,说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里面会有这么一段隐情。”
老板憨厚地笑着,没有说话。
听了老板的故事,林莫染转头向贺逸之说道:“听见没?你当初放弃音乐,当了大夫就对了。兴许有一天还会有人为你建一家‘逸之客栈’呢。”
贺逸之笑而不答。一旁的老板听了,赶忙走上前凑到贺逸之身边,问道:
“公子也是大夫?这可真是太好了!犬子这几日身子不好,高烧不退,饭也吃不下。我们这个小山村也没什么人懂医术,可巧公子来了,可否劳烦公子给犬子看一看是什么毛病?”老板真诚地恳求着。
贺逸之见客栈老板说得诚恳,况且自己又是大夫,医者仁心,便顾不上自己饥肠辘辘,答应了老板的请求。
老板见他答应了,欢喜得赶忙领着贺逸之与林莫染穿过客栈的长廊,一直走到客栈后面的一间小屋。屋里的蜡烛故意点的很少,显得有些昏暗,却打扫得十分干净,贺逸之注意到屋里最尽头的床上躺着一个瘦削的男孩,走近才看清,因为发烧男孩的脸颊有些红晕,他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似是很痛苦。
贺逸之牵起男孩的手,轻轻搭了脉,转身唤林莫染拿来自己的医药包。林莫染见他的深情有些茫然,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一边,唯恐打扰到他,影响他诊病。
贺逸之沉思片刻,向客栈老板询问道:“之前给令公子看病的大夫,可是一个二十出头、身材瘦小、面容清秀的女子?”
老板显然吃了一惊,惊讶地反问道:“公子怎么知道的?”
贺逸之从容地笑了笑,又问:“那女子可是姓夏?”
老板更加惊奇了,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吃惊地说道:“那位女神医不愿留下姓名,是我反复央求,她才告诉我说她姓夏。公子,你真是神人!你是如何知道的?”
贺逸之儒雅地微笑着,提笔写下一张药方,他把方子递给老板,笑道:“令公子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并非是自己的病症,而是因为他体内的蛊虫的缘故。这种蛊会随着人的发育而生长,逐渐吸取人的精华。在穆国敢用蛊虫给人治病的,恐怕只有我姑姑夏无尘一人了,想来她当初给这孩子下蛊也是不得已。我给令公子开的药方可以益气活血、清热解毒,用草药的药性压制他体内蛊虫的毒性,迫使他体内的蛊虫不再长大。过不了几日,令公子的病自会痊愈。”
听了贺逸之的话,老板眉开眼笑,喜得说道:“原来公子和女神医认识呀!哎哟,这真是……我说公子器宇不凡,真是失敬失敬……”
说着,老板热情地招呼伙计过来,对伙计吩咐道:“你带二位恩人到楼上最好的那个房间,准备最好的饭菜,千万不许怠慢了二位恩人!”
听见客栈老板叫贺逸之‘恩人’,林莫染温和地望了贺逸之一眼,吃吃地笑道:“听见没,人家叫你‘恩人’呢。”
贺逸之笑而不答。随着伙计走上楼梯,刚迈了几节台阶,就听身后跟着的林莫染惊叫起来:
“不对啊?怎么就一个房间?”林莫染刚反应过来客栈老板是把他们误会成夫妻了,只准备了一个房间,赶忙冲老板辩解道,“老板你搞错了,我和他……”
话没说完,被身旁的贺逸之打断,贺逸之轻轻揽上林莫染纤弱的细腰,温和地笑道:“那就多谢老板了,我妻子一路奔波,疲惫得很,我先带他上去了。”
林莫染狠狠瞪了贺逸之一眼,心中骂道:你小子占便宜没够是怎么着?昨天夜里一起睡那是没办法,今天你竟然还想一起睡!刚要开口辩白,却被贺逸之堵住了嘴,林莫染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想要挣开贺逸之的手,却怎么也挣不开,只得被他半推搡地上了楼。
进了房间,等着伙计走远,贺逸之开放开了手,林莫染愤愤地对贺逸之嚷道:“贺逸之!我真是没看出来,原来你是这种下流不要脸的臭流氓!”
面对林莫染的斥责,贺逸之温和地微笑着,仔细关好了门窗,向林莫染解释道:“姑娘想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林莫染本就饿的前心贴后背,又被他气得头顶冒烟,此时她脸色泛白,身子有些颤抖,却依旧瞪着大眼睛,气势汹汹地逼问道。
“我是想那伙黑衣人有可能会追踪到这家客栈,他们知道我们是一男一女,若是我们分开住肯定会被他们注意。所以咱们才要装成一对夫妻住在一起,这样就算他们查到这里,也未必能找到我们。”
林莫染听完,知道自己错怪了他,想起方才自己激动得大呼小叫的样子,莫染脸上有些绯红,微微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郎中。”
贺逸之却不以为意,为林莫染摆好碗筷,儒雅地微笑着说:“快吃饭吧,吃完了早点休息。你睡床上,我就坐在这里守着。”
林莫染点点头,她真的太饿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桌上的饭菜被风卷残云一般消灭殆尽,林莫染揉揉吃得有些撑的肚子,费力地站起身,弯着腰慢慢走到床边。
“对了,郎中,你姓贺,可是你姑姑为什么姓夏?”林莫染突然问道。
“你说夏无尘?她和我爹是同门师兄妹,小时候叫她姑姑叫顺了口,就一直没有改。你怎么想起问这个?”贺逸之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杯盏,一边说。
“原来是这样。”林莫染有些困,歪着靠在床头,懒懒地说。
“说起来,她和你爹还有过一段往事呢。”贺逸之笑道。
“林止风?什么往事?”林莫染一下来了兴趣,凑上前好奇地问。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说说应该也无妨。”贺逸之缓缓说道,“夏无尘是你娘夏知秋的亲妹妹,本来她才是林止风要娶的人,可惜阴差阳错,最终林止风娶了她的亲姐姐,也就是你娘。”
林莫染很吃惊,对于林止风这个人,她虽然不喜欢,却也不反感,在林府的时候,她也听到过林止风与夏知秋之间的故事,对于这对夫妻府上的人无不羡慕,都说老爷和夫人是天生一对。想不到,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背后,竟然会有这么一段隐情。
“那夏无尘呢?她就这么默认了?”林莫染问。
贺逸之继续说道:“后来,夏无尘伤心欲绝,远走他乡,辗转到了梁国,向我爷爷拜师学医,我爹擅长中医,夏无尘擅长用蛊。现在的她已经是梁国家喻户晓的名医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她竟然也来到了穆国。”
“你们有多少年没见了?”林莫染倚着床头,微微打着哈欠问道。
“有几年了吧,这些年我跟着我爹云游四方,也没有回梁国几次,说起来我真的有一点想她了。”贺逸之说。
林莫染很想陪着贺逸之再劝慰几句,可是一路风尘,她实在累极了,眼皮止不住的往下沉。看见她这样,贺逸之知道她困了,微笑着说道:“困了就睡吧,睡不了几个时辰,明天还要赶路呢。”
听他这般说,林莫染抱歉地笑着,歪着身子,也不脱去外衣,‘咕咚’一下躺在床上,和衣而睡。
坐在一旁的贺逸之看着林莫染,温和地笑笑,走过去轻轻为她拉过被子盖好。眼前的女子阖着双眼,眉头微蹙,如小刷子一般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下来,如墨的长发散在耳后,却遮不住她如雪的肌肤,听着她均匀的呼吸,贺逸之一时间入了神,不自觉地伸手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
“要是能一直这样守护你,该多么美好。”贺逸之微笑着喃喃说道。
似乎是感受到有熟悉的人陪在身边,林莫染微蹙的眉轻轻舒展开,像一个纯净无忧的孩子,沉沉的睡着。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贺逸之敏锐地侧过头,警惕地望向门口。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随即房门被重重的敲响:
“公子——”
“姑娘——”
“快开开门,我是客栈老板!”
林莫染被喊叫声惊醒,睡眼朦胧地查看四周,前一秒的她还是好梦正酣,忽然被惊醒,脑子里一片茫然,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
贺逸之反应很快,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口,警惕地向门口张望,确定门外只有老板一人之后,贺逸之犹豫着打开了门。
老板迅速闪身进来,急急忙忙地催促道:“公子你不能住在这里了!刚才有四个黑衣男子来店里,也不住店,只是问我有没有一男一女住在这里。我看他们说的相貌衣着和公子、姑娘相似,可能他们找的就是你们二人,我骗他们说店里没有他们找的人,把他们糊弄走了。可是万一他们发现上当,再找回来,那就麻烦了!此地不宜久留,公子还是赶快上路吧!”
说着,老板把手里的包袱递给贺逸之,焦急地说:“这里面有一些干粮。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路上也不一定能遇见卖东西的地方。这是我和妻子赶着做出来的,有大饼,还有馒头,都是不怕坏又能方便携带的。”
对于老板的一番好意,贺逸之不好再推脱,遂手下粮食,向老板道了谢。
“嗨,客气啥。快!我带你们从后门出去。”老板在前面带路,兜兜转转,好不容易绕到一个隐蔽的小门口,林莫染看见门边有一个女人正在那里守着,见他们走来,那女人赶忙打开门,担忧地望了一眼客栈老板,随即顺从低下头没有说话。
老板带着林、贺二人来到客栈后面一处空地,那里早预备下了两匹健壮的马和一辆大车,老板帮着把行李放上车,一边催促道:
“二位恩人快上车吧!”
不知为何,林莫染心头涌起一丝酸楚——非亲非故,这个朴实的客栈老板竟如此帮助他们,冒着风险为他们做掩护,连夜做了干粮,甚至备好了马车,林莫染,你何德何能,让人能够如此待你?莫染在心中想着。
可是,时间紧迫,她来不及感慨。在老板的催促下,她慌忙爬上车,还来得及向老板道谢,就听到贺逸之策马挥鞭,马儿如离弦的箭一般绝尘而去。
茫茫夜色中,放眼望去,四周尽是飞沙走石的荒地,林莫染与贺逸之又踏上了逃命的征程。
夜黑如墨,前路未卜,林莫染有些灰心,从车里探出头对赶车的贺逸之问道:“咱们去哪里?”
“你想去哪儿?”这一次贺逸之不敢再松懈,专心致志赶着车,头也不回地说。
“不知道。”林莫染郁闷地说,“我还能去哪儿?现在也不知道林止风他们到了哪里,当初林止风倒是说过办完事到一个地方和他会和,可是具体在哪里都是楚贤记着的,我也就没放在心上。现在楚贤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真是蠢。”
“别责怪自己,发生这样的事是谁也不能预料到的。”贺逸之安慰道。
“你说林止风会派人出来找我吗?”林莫染问。
“未必。”贺逸之让马儿放慢了脚步,回头说道,“林秉就在林止风的身边,他一定会找尽理由阻止林止风派人找你的。”
林莫染听着贺逸之的话,沉默了。世界之大,她却无处可去,此时的她感到巨大的绝望,她的心,如同这如墨的夜色,透不过一丝光亮。
“好在咱们有干粮了,你也不用吃虫子了,我觉得挺好的。”见她沉默,贺逸之知道她心里难过,故意打趣她说道。
望着贺逸之宽广的背影,林莫染笑了,郎中说得没错,她还有干粮,还有马车,还有他陪在身边,虽然前路未知,但至少她还没有跌到谷底,又何必自怨自艾?
听到她的笑声,贺逸之稍稍放了心,回头问道:
“去月禾山吧?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吗?”
“月禾山?可是你知道怎么去吗?”林莫染问。
“不知道,刚才问问客栈老板就好了。不过这附近只有这一座山,应该不太难找吧。”贺逸之从容地说道。说着,挥鞭驾车飞驰向前。坐在车里的林莫染愣了愣,不知怎地,忽然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