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对于藏族人民来说就是休息,但是对于汉族人来说却意味着春节的到来。
偌大的学校,走了一千多学生,还有那十几名藏族老师也都高兴的回家度假去了。他们要去拉萨转山,还有的要完成自己的心愿,去尼泊尔等地。
学校里的考察学者和官员、校长们成了留守人员。
九爷作为东道主,非常热情的每天招呼大家的一日三餐。
茶娜让九爷把厨师也放假了,每天的吃饭问题自然由她来解决。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很轻松,每天早起喝酥油茶,吃糌粑,登草原,看日出,在美丽如画的甘南度过并不寒冷的冬季。
但是随着时间一长,大家的分歧就显现了出来。
首先是李安宅夫妇不愿意茶娜每天太辛苦,主动提出他们的吃饭问题自己解决。
接着就是顾颉刚不愿早起,他喜欢秉烛夜谈,深夜不眠,但早晨基本不起床。
剩下的余文湘生活又过于规律,一日三餐顿顿要按时吃饭。
茶娜好几次都想回家看看父母和妹妹,可是一想到只留下九爷一个人照顾那个国民党女官员,茶娜心里就不舒服,她怎么看余文湘都像是心怀鬼胎之流,所以,她忍住了,每天依然勤劳的做早饭、做午饭、做晚饭。
大概一周以后,当所有的拘谨被散漫的生活所打破,人类本性的一面就在这种突然懈怠的环境中一览无余的展现了出来。
李安宅夫妇因为住在学校附近的小村庄里,渐渐的就不愿意每天都来学校凑热闹了。
顾颉刚的懒觉等于把九爷和余文湘和茶娜逼在一起,三个人不得不每天都要面对。
余文湘对于这种安排正中下怀,却急坏了茶娜。她和九爷的恋情正是热烈的阶段,好容易有这种独处的机会了,却多了个余文湘,特别是晚上,由于茶娜和九爷没有公开关系,茶娜还不得不跟余文湘住在同一间房间里,说好听点是互相作伴,说不好点,简直是一种折磨。
而晚饭后的时间,基本上被顾颉刚霸占,他吃饱喝足以后,就开始纵论天下大事,九爷就像一个小学生一样,每天陪着这位老师天南海北的海聊,再加上一个余文湘,总在边上酸文假醋的添堵,茶娜藏族姑娘的耐性快被磨没了,就是再能忍耐,也受不了天天这样。
终于有一天,茶娜感到早晨起来腰酸背痛,浑身不舒服,本来要去做早餐的,但是剧烈的头痛令她浑身一点劲都没有,刚一站立就天旋地转的发晕。茶娜坐在椅子上,忍着疼痛,让自己慢慢平静一下。
起床后梳妆停当的余文湘按照习惯,出门进行晨练了。她每天早起都要到户外进行锻炼,按照她的说法,这叫养生,是吸天地之精华的养生大法。
茶娜坐在椅子上还是不舒服,干脆趴在桌子上,结果,昏昏欲睡的她就这样又睡着了。
九爷起床后,看了看怀表,时间已经过了吃早饭的点了,她奇怪今天茶娜怎么没有来叫他吃饭。九爷忽然担心起来,他赶紧来到茶娜的住处,看见房门是虚掩的,他透过门缝看见茶娜在桌子上趴着。
九爷慌了,赶紧推门进屋,快步走到茶娜跟前摸着她的头。
“宝贝!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九爷急切的问。
朦胧中惊醒的茶娜感觉到是九爷,但是她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
“我头疼!”说着大颗的眼泪从眼睛里滚落了下来。
“是不是发烧了?我摸你的头很烫!”九爷一把抱住茶娜,心疼的说。
“嗯!”茶娜使劲的点了点头。
“走!我带你上医院!”九爷马上就要抱着茶娜出去。
“不用了,我的诊所有退烧药,你帮我去拿点就行!”茶娜推开九爷,不愿去医院。
“那哪行?自古医不自治,哪有自己给自己看病的,我带你去找李神医吧,他离得近,你吃点他的汤药吧!”说着九爷抱起茶娜出门就奔马厩而来。
李知草的诊所还没有开门。
九爷下马后使劲的敲门。
刚起床的李知草披着羊皮袄出来开门,眼镜都没顾得上戴。他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来人。
九爷早已不耐烦了,一把推开李知草,抱着茶娜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嚷。
“瞎瞅啥呢?我你都认不出了,真是个瞎子。快点,茶娜病了,赶紧看病!”九爷把茶娜放在诊所里的床上,把茶娜的头轻轻地枕在自己胳膊上,急忙招呼李知草过来。
已经明白过来的李知草慌里慌张的摸到眼镜戴上,嘴里连喊着“罪过!罪过!”,人倒也麻利的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开始号脉。
过了一会,李知草看了看九爷,使劲一挥手。
“把你的胳膊拿开,你阳气太盛了!”
九爷先是一怔,接着听话的把自己的胳膊慢慢挪开,另一只手将茶娜的脑袋轻轻放在床上。站在一边屏住呼吸,看着李知草。
过了好一会儿,李知草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他把手从茶娜的腕子处挪开,站起身来走到桌子跟前,开始开药方。
“怎么样?要紧吗?”九爷看李知草看完了,急忙追问。
李知草摆摆手。
“稍等片刻!”
说着,他继续在纸上流利的写着。
很快,李知草将方子开好。他站起身来,走到药柜跟前,一边抓药,一边跟九爷说话。
“这是急火攻心啊!这个姑娘有心事,最近谁惹了她吗?”
“没有啊!一直都挺好啊!只是每天做饭是不是太劳累了?”九爷感到纳闷的说。
“哦!是这样!那就是内火,还没有发出来,郁结于心,伤了心经,不打紧的,吃几服药就好了,我看等身体恢复了,你要带她出去散散心啊!”李知草若有所思的说。
“那您的意思是要带她出去玩一趟了?”九爷一下子明白了李知草的意思。
“正是!”李知草会意的点了点头。
“那是去哪里合适呢?”九爷开始寻思,同时慢慢抚摸着茶娜滚烫的脸颊,深情的看着病榻上的心上人。
“此去应以北方为宜,北方主水,她心火很盛,只有北方的水可以消其心头之火啊!”李知草已经把药配齐,开始一包一包的打包。
“北方?那是哪里?莫非是青城?我老家就在北边的青城,算不算北方?”九爷兴奋的问。
“太算了!不仅算,而且青城有黄河,那里水旺,正是去得的好地方啊!”李知草对青城很了解,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于一千多年前的这座古城非常熟悉。
“好!就这么定了,我带你回老家过春节!”说着,九爷高兴的俯下脸在茶娜额头上亲了一下。
李知草和九爷的对话茶娜听得一清二楚,虽然她发烧头痛不愿意说话,但是心里明镜似的。九爷的嘴唇亲吻她额头的时候,茶娜忽然幸福的笑了,两只眼睛里喜悦的泪花顺着眼角往下流。
九爷干脆把用嘴开始亲吻茶娜的眼角和脸颊,她把茶娜的泪水全都吃到了嘴里。
“咸吗?”茶娜轻声问着。
“不咸!甜的!”九爷调皮的回答。
“骗人!眼泪哪有不咸的!”茶娜嘴上说着,忽然觉得自己心里真的甜丝丝的。
回到学校,九爷说什么也不肯再让茶娜干活了,他把茶娜单独安排在一间生火的房子里,每天亲自下厨照顾茶娜。
顾颉刚和余文湘听说九爷要带茶娜去青城老家,本来就待着烦腻的他们嚷嚷着也要去。李安宅夫妇听说后,更兴奋了起来。没办法,过了一周,九爷只好安排好学校的事务,组织了一个六人旅游团,雇请了车辆,向着六百公里外的青城进发。
顾颉刚一路上最爱谈时事政治,他不管余文湘爱不爱听,坐在车上自顾自的侃侃而谈。
“你们知道吗?共产党正在东北集结兵力,我看蒋委员长未必能抢得过他们?如果一旦东北落入他们手里,恐怕中国的天下就要易主了?”
“顾先生此言差矣!共产党能有多少部队?而且装备极差,卫立煌将军的王牌军集结在东北,集中优势兵力,很快就会把共匪剿灭,蒋公的宏图大计指日可待,您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呢?”余文湘毫不退让。
“余小姐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自古得人心者得天下,自民国以来,你可以看看老百姓的日子,日本人八年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多么盼望蒋公能打败日寇,还我家园,而事实呢?屡败屡战不说,大小官员集体腐败,整天花天酒地,中饱私囊,有几个真正为国家和民族着想的,老百姓盼望着早一天过上好日子,可是赶走了日本,蒋公又撕毁了重庆谈判的协议,此举民心尽失啊!”顾颉刚一边感慨,一边摇头。
“顾先生说的对,我也有同样的看法。中国最好的一次共和机会被蒋公白白葬送,据我观察,共产党的毛先生是一个彻底的爱国者,他能够铤而走险,亲自到重庆跟蒋公谈判,这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已经赢得了上半场,如果在战场上老百姓再一支持,蒋公的士兵又都不愿意打内战,恐怕蒋公的日子不多了。”李安宅是一个大学者,看问题向来立场比较公允。
听完两人的话,余文湘忽然沉默了。她也在思考,两个学者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至少代表了民主人士和其他党派的观点,这是非常可怕的事。临来之前,毛人凤就嘱咐过她,一定要拉拢和同化在当地有威望和影响力的人士,通过他们的拥护,排除共产党在藏区的势力。九爷正是这样一个具有广泛群众基础的人,他虽然年轻,但是对于藏区的老百姓来说,他们信任这个给他们带来真正好处的汉族年轻人,如果争取到了九爷的支持,藏区的争夺就一定会胜利。再说,很快,胡宗南就要在西北剿共,青海和甘肃的马家军已经蠢蠢欲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失去群众基础。
“两位都是心怀天下的爱国人士,你们的观点自然也是经过了分析而来,但是中国的事情,最终还是要看战争的结局,我相信,能够赶走日本人,也就能战胜共产党,毕竟目前,中国的江山在国民政府手里,共产党只是占领了一些山沟和农村,要想得到城市,恐怕他们就有些异想天开了。”余文湘知道,国民党的军队目前从总兵力上要远远超过共产党的八路军和新四军的。
“哈哈哈!拭目以待如何?你要记住,打内战和打日本的区别,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谁统治中国并不重要,关键是要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现在老百姓明显的相信共产党,人家毛先生从没有做过伤害百姓的事,而蒋委员长这些年可没少干缺德事,现在想让百姓相信他,难啊!”顾颉刚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好吧!说破天去,还是要看事实,咱们走着瞧吧!”余文湘知道无法说法顾颉刚,干脆也不跟他争辩了。
一行人沿着山路继续往前走。
大概走了有多半天的时间,前面忽然出现了大批的车辆和骡马。路上的人拥挤着向着扎尕那方向而来。
九爷的车根本过不去,他们停下来询问情况。
“共产党的军队已经在渭河对岸了,部队封锁了渭河,根本过不去了,赶紧回去吧!”几个赶路的人跟九爷说。
果然,大家隐约听到了远处的炮声,看来真的打起来了。
“你看看!共产党打过来了,这边的军队在撤退吧?如果打得赢,我们就能过去,现在要退回去,肯定打不赢啊!”顾颉刚煞有介事的说。
余文湘此时的脸色非常难看,她不知道前方的军队是胡宗南的哪个编制,但是几乎可以断定肯定没有马家军的参与。她这次来还有一个重大任务就是要和青海的马步芳接触,劝说他和胡宗南形成互相支援之势,出兵陇东,进攻共产党西北野战军。现在青马还没有迹象表明要参与进来,虽然她利用施教队的掩护,与马步芳的参谋有了几次接触,但是马步芳老奸巨猾,始终不表态,她没有办法只好再甘南闲居,等待转机。现在宁夏的马鸿逵、马鸿宾是否已经和胡宗南合作不得而知,但是守卫甘南的部队如此不堪一击,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先不要高兴的太早,既然前方打仗,去青城的计划看来要落空了,打道回府吧,或者大家干脆去趟青海湖吧,反正要散心,有湖的地方也有水啊,一样可以去掉心头之火啊!”余文湘恨不得立刻赶往青海西宁去见马步芳。
“这倒是可好主意,现在西宁应该是个太平的地方,我们也想去看一看,不知大家意下如何?”李安宅此时变现的很积极。
“也好!我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本来要请大家到我的家乡去看看,现在打仗了,只能掉头往回走,那就依了余姐的意思,去西宁吧?顾先生呢?”九爷附和的说。
“只能如此了。”顾颉刚也不愿意冒险,他是个文人,自然要离打仗的地方越远越好。
只有茶娜感到一丝的遗憾。
“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你们家再去看看。本来还想见识一下在你们家过春节的气氛呢?唉!”茶娜依偎在九爷身边,喃喃自语。
“等仗打完了,咱们暑假去吧!”九爷虽然遗憾,但又很无奈。
回去的路很不好走,大批的从前线撤下来的人、车和伤员的队伍挤满了道路,大家只好耐着性子慢慢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