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炎，你……你在说什么？”
欧阳落梅仿佛被一道闪电当头劈中，他万万没想到在姜无炎的口中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姜无炎依然冷静地看着欧阳落梅，显见是欧阳落梅这般震惊的反应也是在他意料之中。
“落梅，你先冷静一下，听我慢慢跟你说。”
姜无炎仍旧慢悠悠地说着，好像他在说的不过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欧阳落梅只能安静地听着，因为他已经完全搞不懂姜无炎打的是什么心思。
“咱们的理想，是要使夷族和汉族能够平等。可是你可曾想过这件事情有多难？先不说明帝会不会反悔，就算他答应解除夷州禁令，可之后呢？夷族的百姓能够融入到燕、赵、柳三州吗？能和汉族百姓和睦相处吗？我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
“就因为一个是汉族，一个是夷族，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现在燕国是汉族统治，夷族在汉族人眼中永远只是战败的卑微的下等人。夷州禁令，只是摆在明面上的牢笼，真正的牢笼，正是两族之间无法抹去的仇恨与隔阂。”
“可是先让燕帝解除夷州禁令，是你当初提出的计划啊！”
“没错，但那不是我的真正目的，我只是为了解除明帝对我们的戒心罢了。”
“可……若是汉夷两族之间真如你所说，那就算造反又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等到燕国由我们统治的时候，我们就可以颁布一系列的保护夷族权利的律法，也可以任命夷族人担任重要的官职。这样下去，汉夷两族才可以和平共处，我们的理想才能够实现！”
欧阳落梅陷入了沉思，姜无炎的话听上去简直太有道理，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无炎，就算各门派集结于此，那他们又如何会同咱们一起造反呢？让他们来逼柳潘认罪他们都不来，又何况是造反？”
姜无炎闻听此言，又笑了起来。
“你放心，我早有计划。等到各门派集结于此之后，我们就以武林的名义向明帝宣战，到时各门派骑虎难下，想不反也不行了。而且，我早已买通了在这武林之中最关键的一个人物。”
“谁？”
“正气帮帮主，刘沛。”
“什么？”
欧阳落梅刚要开口问姜无炎是何时收买的刘沛，但话未出口，他便想通了。
“难道……从一开始你就……”
“没错。”
姜无炎仍旧保持着笑容，但这笑容在欧阳落梅看来却不再和蔼。这笑容已变得陌生，变得冰冷，变得面目全非。
“正气帮的帮众已经快要达到百万之数，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这已经是武林中最大的一股势力，比其他所有门派人数的总和还要多上几倍。但是刘天食古不化，不肯做逾界之事，所以我就盯上了他的儿子。”
姜无炎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接着说道，“当初我要你约战刘天，逼他退隐，就是我拿来与刘沛做交易的筹码，为的就是日后他正气帮对我们的支持。你看在武林大会之上，刘沛便暗中相助。而等我们向明帝宣战时，正气帮也必定会第一个响应，到时那群墙头草不就纷纷靠向我们了吗？”
此刻，欧阳落梅心里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姜无炎所说的一切，实在都太过突然，不仅突然，还非常疯狂。他颤声问道，“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没错。”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姜无炎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若是我一开始就把这些计划告诉你，以你的性子，断然不会按我说的去做。”
“所以你一直都是在骗我？”
姜无炎一时语塞，他看着欧阳落梅发红的双眼，也收起了自己的笑容。他严肃地说道，“落梅，我是骗了你，不过我是为了我们的理想。你想想，咱们从开始一步步走到现在，我可曾害过你？而且之前你也说过，我的每个决定都是对的，你会无条件地支持我。现在，你就再信我一次，好吗？”
欧阳落梅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他本来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在他知道姜无炎一直在骗他的时候，他的怒火又控制不住地燃烧起来。但这段时间下来，他已经学会了冷静地思考问题。
“无炎太了解我，他知道如果事先告诉了我，我肯定不会配合他的计划。他的决定是对的，他每一步也是为了我们的理想，可是……不行！”
欧阳落梅抬起头，双眼射出了坚定的光芒。虽然他还没有说话，但是姜无炎已经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
“无炎，我们不能这么做。或许你说得对，造反能够最快地让汉夷两族平等。但如果我们这么做了，又与柳潘和步飞星那种奸贼有什么区别？虽然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但是最终会导致的结果都是一样的。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战争带来的灾难，远比你我想象得要沉重。现在明帝又没有反悔，而且他也说过他有拯救夷族百姓之意，既然如此，那造反就不是唯一的路。无炎，我们千万不能走到这一步啊！”
平静，平静如水。
欧阳落梅本来以为无炎会继续想方设法地说服自己，他甚至做好了和无炎大吵一架的准备。但是姜无炎却是一脸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过了片刻，姜无炎又露出了和蔼的笑容。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歉声道，“对不起，我最近一定是太累了。”
“啊？”
欧阳落梅完全不懂姜无炎的意思，只不过眼前的他，似乎又瞬间变回了自己认识的那个姜无炎。
“落梅，你的一席话让我冷静下来了。你说得对，造反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疯狂了。也许是我太过急于求成，才会诞生出如此疯狂的想法，谢谢你及时点醒我。”
欧阳落梅赶忙摆手道，“不，你不用谢我，也不用道歉。这些日子咱们一直奔波，你也一直在筹谋算计，难免会想得极端了。再说了，我那么多次的冲动行事，都是你把我拦了下来。现在终于轮到你冲动一次，我自然也是义不容辞啊。”
“哈哈。”
姜无炎笑了笑，继续说道，“落梅，造反一途确实如你所说，虽然是条捷径，但也是下下之策。汉夷两族和平共处的道路虽然充满艰辛，但只要坚持下去，不放弃，就一定能够找到完美解决这个问题的法子。”
欧阳落梅闻听此言，激动地站了起来。他走到姜无炎身旁，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对啊，这才是我认识的姜无炎啊。我相信，凭你这聪明绝顶的脑袋，一定能够想出完美的法子！”
姜无炎揉着肩膀，笑着回道，“这几日咱们就好好休息吧，等到那些名门正派来了，就随意打发了他们，然后咱们便去皇城找明帝，让他兑现承诺。”
“好，那咱们今天就去找个酒楼吃个大餐，庆祝一下！”
月色朦胧，星光点点。
欧阳落梅昏昏沉沉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倒在了床上。
方才他喝得实在有些多。
这段时间压制着的痛苦与疲惫，仿佛都随着刚才那一顿大酒烟消云散。
他现在放松极了，只想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哪怕明日会头疼欲裂，那也是明日的事情。
“咚，咚。”
欧阳落梅听见了敲门声，但是他并不想应答，他只希望来的人能够识趣些，可以自己离开。
“吱。”
推门声响起，看来这人是不太识趣的。欧阳落梅翻过身，背向门口。他其实已经猜出这位来客八成是杨姨，这府中也只有她这么不识趣了。而她此番来的目的，欧阳落梅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所以他打算不搭理她，想必她也是没什么法子的。
“落梅，你睡着了吗？”
“嗯？是大嫂？”
欧阳落梅挣扎着坐起身，只是眼睛还睁不太开。他眯缝着眼，看着眼前人缓缓向他走来。
香气，一股十分熟悉的香气钻进了欧阳落梅的鼻息。他精神一振，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明明看清了眼前人，却觉得有些恍惚，好像在做梦。
眉眼话柔似天泽，梦萦青衣连反侧。
庭前梅花芳又露，只是佳人难再得。
眼前的一袭青衣，欧阳落梅已不知在梦中见过了几百遍。他甚至想过，为了再见她一面，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是眼前人，真的是她吗？
欧阳落梅清楚地知道，十分清楚，但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缓缓流下。
“落梅，你怎么了？”
欧阳落梅向后一躲，躲过了她伸过来的手。
“大嫂，我没事。”
苑冰晴点了点头，转身拿起桌上的碗递到欧阳落梅面前。
“这是我熬的醒酒汤，你喝了吧，不然明早可要头疼了。”
欧阳落梅一把接过醒酒汤，赶忙喝了下去。
他想掩饰自己的尴尬。
“呵呵，不用喝得这么急，小心呛到。”
苑冰晴把碗拿了回来，温柔地看着欧阳落梅，柔声说道，“我穿这身衣服，是不是把你吓到了？”
欧阳落梅低头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苑冰晴抬起右手，摸着自己的袖子，痴痴地看着。
“这是冰雨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穿着它。”
苑冰晴又看向欧阳落梅，对他说道，“落梅，你看着我。”
欧阳落梅抬起头，看向苑冰晴。
“今日我穿上这身衣服，就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明白吗？”
欧阳落梅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苑冰晴叹了口气，蹲在欧阳落梅身前，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柔声说道，“落梅，冰雨的仇你已经报了，不要让你们的感情成为你的枷锁，就让它成为一段美好的回忆，好吗？”
“噗！”
苑冰晴等来的并不是欧阳落梅的答复，而是他喷出的一口鲜血。
“啊！”
苑冰晴尖叫一声，站了起来。她的脸上还有胸前都沾满了血。不过眼下她顾不上自己，她看着欧阳落梅正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刚要上前询问。突然，她感到一股大力从背后传来。下一刻，她就被人拽出了屋去。
“大嫂……”
欧阳落梅挣扎着站起身，但没走两步，又浑身无力，只能支着桌子勉强地站着。
“什么时候，我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欧阳落梅开始仔细回想方才的那场宴席，那场宴席只有无炎、杨姨和自己在，苑冰晴不能喝酒，怕扫了兴，所以就没有去。若是在那场宴席中被下了毒，那么无炎和杨姨也有危险。
“不好，我得去看看他们。”
欧阳落梅赶忙席地而坐，想要运功逼毒。但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调动体内的真气，内力全无，好像被人给废了一样。
“怎么可能？”
欧阳落梅实在无法相信，他有神功护体，本是百毒不侵的，就连华三问都拿他没辙。但现在这毒如此猛烈，竟弄得他如废人一般，不仅内力全失，而且浑身无力，连起身行走都相当困难。
欧阳落梅扒着桌沿，正努力地想要站起身，就见姜无炎缓步走了进来，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无炎，你没事吧？”
欧阳落梅想要走上前去，却没站稳，一下扑倒在姜无炎怀中。姜无炎把他扶回桌前坐好，他抓着姜无炎的双臂，使尽浑身的力气说道，“大嫂被人抓走了！”
“放心吧，冰晴她没事。”
姜无炎挣开欧阳落梅的双手，后退了两步，站在那里看着他。欧阳落梅痛苦地捂着胸口，汗水如倾盆大雨般从头上滴落。他看着姜无炎，双唇不停地颤抖，似乎还想要问什么。
“你不用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冰晴好得很，杨姨好得很，我也好得很，我们三个都好极了。”
姜无炎明明在笑着，但他的眼神却是那么冰冷。欧阳落梅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却怎么都不能相信。
“哈哈，看看你的样子，这件事有那么难以置信吗？”
姜无炎放肆地笑着，十分得意。他鄙夷地看着欧阳落梅，就像在看着一条丧家之犬。
“这毒，就是我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