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暗,虽未到宵禁的时候,但是街上已经不见行人。马车哒哒在大街上缓缓行走,景阳侯府就在不远处,所以赶车的并不着急赶路。
柒雨宫在马车里将在集市买的东西纷纷掏了出来,献宝似的拿给赵晏央看。各种各样的糖酥点心,各种木雕或竹雕的小玩意儿塞了满满一袋子,估计要不是怕自己拿不动,集市的所有东西她都想买了。
赵晏央对她买的东西嗤之以鼻一番之后,便闭上了眼睛,看似养神,实际上脑子里面想的都是她拿着东西笑盈盈向他炫耀的样子,与从前真是判若两人。
记得四年前拜师时,她畏畏缩缩地躲在师父后面,彼此见面时她的眼睛一直盯这自己的鞋尖,脸上总是笼罩着一层阴影。不知为何,见到她那个样子,他心头就浮起一股烦闷之感。
往后的日子里免不了在师父那里会见到她,每次仍是畏畏缩缩的,仿佛是一只见不得光的小老鼠,却在背地里偷偷底打量他。
那时的目光,让他没来由觉得厌恶。
于是他干脆眼不见为净,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偶尔接触到她看过来的闪烁躲闪的目光,他心里就升起一股怒气。难道她连看人都不敢光明正大?他怎么有一个这样的师姐?所以只要遇见她,他都忍不住讽刺几句。渐渐的,她更加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更加不爱说话,他心头的厌恶也就更重了。即使知道巴陵郡主家的小胖子每一回来紫阳侯府做客都会欺负她,他也懒得去管。
没想到那丑丫头撞了一下脑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会说会笑,不仅不怕他,还把自己买来的东西拿出来兴致勃勃地同他分享。
一个人的转变可以这样快吗?
正想着,他突然觉得有一阵冷风吹在后脑勺上面,后颈凉飕飕的,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赵晏央……”一个幽幽低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赵晏央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睁开了眼睛,直直地望见面前柒雨宫秀气的小脸。她正拿着一把糕点吃着,小嘴里面塞得鼓鼓的,见他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杏眼瞪得老大,看起来竟有几分好笑和可爱。
可爱?
赵晏央被脑袋里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还未整理思绪,耳边又响起了刚刚幽幽的声音。
“赵晏央,你今天要死了……”那个声音仿佛是有人贴在他耳边说的,“你多管闲事,必须死……”
声音近在咫尺,面前却除了柒雨宫,没有第三个人。他眉头皱了一下,道:“停车!”
一张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面前的柒雨宫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咽下糕点似乎要对他说什么,突然从她身后的车壁上伸出了两条粗壮的手臂,一把从后面掐住她的脖子。
这一个变故令人猝不及防,只见柒雨宫瞪大眼,大大的杏眼因不能呼吸而胀红,充满了血丝。他正要起身面前忽的冒出一团烟雾,像一颗巨大的球一样朝他迎面滚来。
赵晏央向后紧贴着车壁,长袖下的手上一翻一转,手中多了一把匕首,朝烟雾一劈。烟雾被劈成了两半,一下子散开扑向他两边,又忽的聚拢起来。
他被包裹在烟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心里暗暗焦急担心。忽觉得后颈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伸手一摸,摸到一手的鲜血。
心里微微惊骇,他这正要擦去血迹,手里的鲜血变成了一团血雾,迅速地在手上扩散,从手掌到手臂眨眼间都变成了一团血雾。赵晏央心里大骇,用衣袖用力挥开血雾,却一点作用也没有,眼睁睁底看着血雾渐渐往肩膀蔓延。
“想活命吗?把手砍掉……把手砍掉……把手砍掉……”声音像魔咒一样,不断回响。
他听着听着,只觉得头昏脑胀起来,眼睛死死地盯这自己变成血雾的左手,右手渐渐举起。
匕首在昏暗中闪着冰冷的光泽,慢慢靠近自己的左臂。视线虽然有些模糊,但是他头脑十分清醒,知道这一刀绝对不能砍下去,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手,控制不住自己的意志。
他满头大汗,看着匕首的刀刃已经贴紧了手臂,只要再用力就能割破肌肤。
“砍掉……砍掉……”
低哑的声音仿佛能够蛊惑人心,他的手越发不受自己的控制,左手用力,右手臂立刻感觉到疼痛。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蓦地,一个清澈的声音穿透过脑颅。
赵晏央精神一振,视线蓦然清晰,看见手臂上的血雾陡然一缩,缩成圆球状。
清澈的声音继续诵念,血雾仿佛一条会蠕动的虫子迅速地从手臂上退下去,只听见“啊”地一声凄厉的叫声,周围便安静了下来。
没有那个低哑蛊惑的声音,没有血雾,他的左手也完好无缺,没有一滴鲜血。再摸摸后颈,那里也是一片平滑,什么伤口都没有。
赵晏央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平复此刻的心情,抬头看向对面。
对面的位置,柒雨宫仍坐在那里,头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脸色有些胀红,似乎刚刚经历了激烈的搏斗,眼睛却很明亮,亮得就像暗夜的星子。秀气的嘴角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而笑意的背后似乎藏着什么。
赵晏央的瞳孔微微一张,低低地哼了一声——既然是这个丑丫头救了他的性命,枉费他刚才还在担心她的安危。
“小师弟,你没事吧?”柒雨宫看着他问。
“很好。”他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你真有两下子。难得有机会在本世子面前展露头角,你心里别太高兴了啊!下午我救了你一次,你现在帮了我一回,大家彼此各不相欠了。”
“……”早知道刚才就不那么快救他了。
“刚才是怎么回事?”赵晏央疑惑地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小师弟既然没有受伤,那么刚才的血雾可能只是……”柒雨宫眉头微微一抿,想了一下,“可能是幻术……”
“幻术?”
“对!幻术能让人看见许多幻象,但并不是真实的,不过是利用幻象操控人心罢了。看似让人受了很严重的伤,实际连一个伤口都没有,而中了幻术的人却以为自己重伤不治,或者**控了神志,自尽而死。”
她轻轻柔柔的声音字字清晰地说着,语速不紧不慢,好像正在和他讨论诗词歌赋一样。
赵晏央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也许是夜色的关系,此刻她清秀的面庞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惹人厌恶了。
他想了一下刚才的经历,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后颈。那么真实的感觉,难道仅仅是幻觉而已?
“伤到后面了吗?”柒雨宫突然凑到他面前,伸长脖子朝他颈后看去,“给我看看,可别留下什么东西而我们还不知道……”
赵晏央本想拒绝,听见她这么一说,只好低下头。
她弯着腰站在自己身边,伸手摸向颈后。绣着海棠花纹的粉色袖子拂在他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熏香的气味。记忆中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孩子靠得如此接近,他脸上不自觉地红了一层,默不吭声。
柒雨宫却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看见他颈后的肌肤上有一块淡青色的记号,图案像被被水晕开的墨迹模糊不清。柒雨宫看了几眼,突然面色凝重地对他伸出手:“刀子!”
赵晏央不想其它,抬手就把匕首递到她手上。
柒雨宫接过匕首,往他颈后那块淡青色记号刺了下来。
锋利的刀尖即将刺破肌肤之时,只听见她声音略显低沉地咯咯笑了两声,听起来一点儿也不自然,好像是机械性地笑出来的,听起来有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小师弟——”少女轻柔的嗓音陡然变得如同来自地狱一般的森冷,“难道你不怕我砍下你的脑袋吗?”
语毕,红唇微扬,脸上露出一个嗜血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