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夜晚是安静美丽的,这里虽然没有挂在城里街坊巷间,随处可见的斑斓七彩廊灯,但村里村外头上干净的天空里,为它们眷顾了万里星辉的照耀。
天星的光彩虽然清冷,但那番动人不逊于城里的暖红廊灯。
乡间村民没有城里人那般丰富的夜生活,是以村人在吃过晚饭后,会在邻里间走动串门闲聊些许时候,而后早早去河里放个网,回来就睡了。
即便是李家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过是一群人坐着多八卦一小会儿,仍旧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生活节奏。
彼时村里灭了灯火,就只剩漫天星光和田地蛇虫的聒噪,万分静谧。
美极了。
李若兰偷偷摸摸地穿行在村里的土路上,挑着些屋后有阴影的小路走。
这个时候村人都出去撒网,有不少人在路上走动,她身上还挂着河神新娘的敏感身份,若在家中,有陈安东那些人护着,村人不敢把她怎么样,出了家门,她可不敢张扬。
李若兰小心翼翼走过一条条熟悉的小道,终于安然到了李多勇的家外。
李多勇的家一如这幽静的乡晚般安宁,李若兰在屋外看到李多勇的母亲,在堂前忙活着煮些东西,屋里却不见他的父亲李西开,这个点应该去河里下网了。
李多勇的房间没有点灯,李若兰听说李多勇被家人带回去后,就一直被关在房间里,不让他出门。
这么早就灭了灯,是睡下了吗?
就算睡了也要叫醒他!李若兰这样想着,心里有些着急,明天她可就要走了,再怎么说也要见李多勇一面,还要说服他一起走。
于是李若兰趁着李多勇母亲转头拿柴火的当口,蹑手蹑脚地溜进院子,小心地走到李多勇屋外,轻轻学猫儿叫了声。
“若兰?”屋里头立马有了回声,李多勇惊喜地小声问道,这是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惯用的暗号,他想不到若兰居然会来找他,真的高兴坏了。
李若兰轻轻回了两声猫叫,表以肯定,她不敢太过大声,怕李多勇的母亲听到了去。
就见屋门轻轻地打开了,李多勇的脑袋伸了出来,见到真的是若兰,顿感欣喜不已,连忙拉她进门。
不知道是李若兰太激动了,还是因为天太黑了,李若兰一个不注意,身子碰到了木门,木门被这力道撞了下,往外扇开了些,发出咯吱一声。
“多勇?”李多勇的母亲听到声音连忙起身赶过来看看,李西开出门时千叮万嘱她,一定要看好李多勇,要是让他跑了,再去惹了事情,谁都兜不住他。
“在呢。”李多勇淡淡地答道,语气颇为不耐。
李多勇今天被抓回来关在屋子里,还隔三差五被点个名,他本就因为今天的事情,郁闷不已,还被这样折腾,心里更加地恼火。若不是若兰在屋子里,怕给母亲发现,李多勇当真不想应她。
“在就好。”门外李多勇的母亲听到了李多勇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刚刚她听到开门声,还以为李多勇偷偷跑了。
“有事吗?”李多勇问道。
“没事,没事。”听到儿子不高兴的语气,李多勇的母亲连忙答道。
“没事我睡了。”
“好,好。”
听到李多勇母亲离开的脚步声,李若兰这才松了口气,借着渗到屋子里的微微星光,李若兰认真地看着李多勇,看着他在成年后,慢慢开始有了棱角的脸庞,忽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李多勇见到李若兰高兴地不得了,忽然见她笑的如此莫名,不由纳闷地问道。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李若兰嘟着嘴埋汰道,说的是在黑河里,李多勇转身离开的那事情。
“怎么会,我是喜欢你的,你一直都知道。”李多勇急忙辩白道,他心里一直喜欢着李若兰啊,怎么可能不要她呢。
听到李多勇如此直白的情话,李若兰不禁羞赧地低了低脑袋,旋即又抬头问他:“为什么你要去和村里人说那些事情?”
想起这事,李多勇就气愤不已,“难道要任着那女巫为害乡里,只可惜村里大人听不进去我的话。”
“那是当然。”李若兰点点头,村里大人都是他们的长辈,且不说李多勇说得对不对,就凭他是小辈的身份,村里大人就不会听他的,更何况李多勇说的还是他们忌讳莫深的神鬼之事。
李多勇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些。
“我明天要走。”李若兰见李多勇不语,就没再说这事,转而说了自己来找他的目的,“和我一起走吧?”
“我……”李多勇有些犹豫,欲言又止半晌,忽然像是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似的,低头认真地看着李若兰说道:“我们还是别走吧,我们要去面对这件事情,你想你若是走了,村里又要有个姑娘被害了……”
听到李多勇的话,李若兰沉默了。
她只想着要离开,却没想过这事情,她不是个自私的人,知晓了她走了会有这样的后果,她心里也很挣扎。
但若不走,李若兰又不知道如何应付要把她沉入黑河的村人。
一时间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出大事了!”门外院子忽然传来李西开的声音,听样子颇为慌张。
“什么?”李多勇的母亲见李西开打开院门就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说着这等吓人的话,不禁有些紧张地问他。
“李西才出河下网给淹死了。”
“啊?”李多勇的母亲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愣了愣神。
“赶紧去看看多勇那兔崽子在不在。”李西开想到的是更深层次的东西,李西才在河里被淹死,村人肯定联想到河神的事情,想到是李若兰那些人公然抗拒河神娶亲的事情,遭到河神报复。
这次势必犯了众怒,怕是外村那个几个小子身手再好也都保不住她。
“刚还在的。”李多勇的母亲听到李西开的话,也想到了这层,脸色不由变了变。
“再去看看,我不放心,这次绝不能让那臭小子再掺和到这事里头。”
李若兰和李多勇在屋中听到李西才被淹死的消息本就惊诧不已,又听到李西开要进屋来看,不由慌了阵脚。
“躲起来。”李多勇急忙说道。
李若兰也知道躲起来,可是躲哪儿啊。
“去我床上,躲被子里。”
李若兰闻言没有犹豫就躲了进去,忽然看到李多勇在脱衣服,不由惊道:“你做什么?”
李多勇还来不及解释,就听屋门咯吱的一声,被打开了,连忙也躲了进去。
明亮的星光顺着打开的房屋照了进来,李多勇看着门口那沐浴在星光下的父母,有些紧张地说道:“我睡了。”
李西开没有因为李多勇“睡了”就走了,相反他走进了屋子,点上了屋里的油灯。
他觉得就李若兰这件事情,还有他下午那两个耳光,要跟儿子讲清楚道理,免得李多勇因此怨恨他,更不要再去为李若兰犯那样的傻了。
李西开借着灯光看向李多勇,正要开口,忽然觉得床上的儿子有些奇怪,被子鼓鼓的撑满了大半个床铺,他不记得他儿子有这么大的块头。
李西开疑惑地走近了些,越看儿子的脸色,越觉得儿子不对劲。
他走近猛地掀开被子!
床上赫然躺着李多勇和李若兰,李多勇还脱了衣裳!
李西开和他的妻子望着床上年轻的男女,吃惊的嘴巴张得足以吞下一个大馒头。
“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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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东和玲玲坐在院子外说着话,忽然看到隔壁李西开的房子跑进去了几个人,神色慌张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个人进了李西开房子没多久,忽然听到房子里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
是二婶南倩。
“什么情况?”陈安东在刚刚不久前,还见李西开带着渔网出了门,应该是去河里下网了,这李西才人没回来,几个村人就敢明目张胆进去欺负他的婆娘,村里的治安不至于这么乱吧?
陈安东不禁皱了皱眉头,他虽然不喜欢南倩,但他更不喜欢看到这样的事情。
陈安东拉着玲玲提着长剑走了过去。
陈安东进了屋子,并没有看到那种不堪入目的场景,就只见到南倩坐在地上痛哭,把脸上的妆容都哭花了,而那几个来人只是站在一旁,神情惶惶不知道要做什么。
“怎么了?”陈安东看到这个奇怪的场景,不由出言问道。
那几人看到陈安东提着长剑进来,忽然想起白天这个少年的狠厉,下意识退了退,看陈安东没有找他们麻烦这才安心些,又见陈安东朝他们问话,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最后是一个年轻男子战战兢兢地答道:“李西才叔死……死了,被河神给害了。”
南倩听到年轻男子的话,哭的更加凄惨,泪水有如泉涌,潺潺流过脸颊,把那一脸的粉黛冲得七零八乱,像个悲哭的花猫似的,看着凄酸无比。
“怎么回事?”陈安东问道。
稷锋和正在收拾东西的李西富夫妇,听到哭声也赶了来,看着那几人,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安东望着正要说话的中年男子,又看了看情绪有些失控的南倩,止住了他的话,把几人带到了屋外小院,不想当着她的面说这些事情。
“是这样的,我们想去河里下个网,就回来睡觉,路上遇到了李西才,就一起同去。”出了门外,那中年男子就和陈安东几人说了情况,“我们去平常放网的地方,我们放好了网,本想叫他一块回去,就看他提着网一直往河中心划去,我们怎么也叫不住他。后来见他划到我们都看不到的地方就不划了,我们以为他要去这河深的地方放网,就在河边等他,谁知道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回来。我们担心他,就划船过去找他。”
“我们划近一看,河上就一个空船,李西才人不见了!一定是河神把他带走了,要不一个大活人怎么凭空就没了?”
“铁定是河神对他使了妖法,把他害了!”那个年轻的男子小心地看了眼李西富,惊惧地说道。
李西才晚上的行为,处处透着诡异,他觉得一定是李若兰的事惹恼了河神,河神来报复他们的,要不找谁不好,偏偏找李若兰的二叔李西才?
陈安东从来不信鬼神,这次当然也不信,“上下游找了没?”
“都找了,没有。”
“会不会你们看错了?”
“绝对没有看错,村里好多放网的人也都看到了。”
奇怪,那会去哪儿了?陈安东几人正疑惑着的时候,屋里忽然传来南倩的笑声,他们惊讶地往屋里望去,只见在南倩哼着歌儿,照着镜子仔细地擦着胭脂粉。
她这是怎么了?听到李西才的噩耗,她应该继续哭才对啊?
南倩忽然看向门外的陈安东几人,面露疑惑地神色,出言问道:“咦?你们是谁?好面生啊,是西才的朋友吗?”
陈安东觉得奇怪,下午不见过他们吗?正要答她,忽然听到南倩说:“我夫君出河放网了,要迟些时候回来,你们稍等些时候吧。”
又见南倩望着陈安东妩媚一笑,“这个俊俏的小哥,要不进来屋里坐坐?”
看着屋中举止莫名的南倩,陈安东几人惊诧对视了一眼。
南倩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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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李长楼回想了河神娶亲事情的始末,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
以往这个时候,他早就睡了,但今天他没有睡,他穿好衣服,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又回身合上了房门,轻轻地走出了院子,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
他来到了河边,在村人后头,看到了李西才的失踪了的那一幕。
他站在阴暗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村人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们没有找到李西才,又沿着河岸上游下游去找了,都没有。
终于村人心中的恐惧感爆发开来,逃似的纷纷离开了黑河。
星光闪烁下的黑河又回复了彼时的安静,安静地流淌着的河水,一只小竹船上安静地停在河上,散乱的渔具安静地堆叠在竹船上,在这片安静的夜空之下,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老人走到河边,坐在河畔,安静地望着河上的竹船,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老人转头一看,借着明亮的星光,将来的人看了个清楚。
知道了来人,老人不禁喟然一叹,“原来真的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