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残垣杂草生,黑土埋骨雪纷纷;黒鸦声声啼阴魂,冷风阵阵吹枯灯。
转眼过了一月之久,初八一身狼藉,蓬头垢面,满眼迷惘的望着眼前的村子,她似乎听的见还盘踞在村子里的残魂呼啸,这一声声痛苦的尖啸,如风,如刀,将初八拉回那天晚上的青槐县,一片片的割裂她的心。
“不,不!啊!”初八拼命的撕扯着头发,瘦小的身子说缩卷在雪里,痛苦着,扭曲着。
初八的意识有些模糊了,一阵雪风过来,吹的她瑟瑟发抖。
“汪!汪!”一阵狗叫,让初八清醒了些。
隔着泪帘和纷飞的大雪,初八隐约看见远处有三只野狗,正咆哮着在撕咬什么东西,擦了眼泪,拨开头发仔细看了看,被野狗摁在地上不停挣扎的,好像是一个人!
初八努力着爬起来,拖着疲惫的身子朝那边跑去。
雪铺在地上也不算薄了,每走一步都会陷进去,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三条野狗同时回过头来,盯着正朝着它们过来的初八。
“汪汪!汪汪!”三只野狗同时对着初八狂吠,似乎在警告她滚远一些。
初八又走近了些,喘着粗气,煞气外泄,死盯着三只野狗:“滚!”
三只野狗被初八吓坏了,嘤嘤叫了几声就夹着尾巴跑了。
初八走过去,看了看地上的人,一个男孩,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楚模样,浑身脏兮兮的,破旧的棉袄被野狗扯烂了许多,棉花混着血露在外面,正满眼恐惧的看着初八。
初八看了一阵,刚要转身离开,突然两眼一阵恍惚,紧接着双脚一软,身子一歪,倒在了雪地里。
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让初八温暖了许多,睁开眼,透过垂在眼前的头发,放在她嘴边的是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吃的,但冷冰冰的没有任何味道。
“吃、吃……。”一个男孩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吞咽唾沫的咕嘟音。
初八往上面望了望,是那个被她从野狗嘴里救下的男孩,头发蓬乱,上面满是雪花,好似戴了一顶白色棉帽;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了,脸上黑乎乎的一片,只露的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一身破烂棉袄,油污发亮,拿着食物的手也是黝黑发亮,不过还好,手掌那一面还是干净的,看样子是特地洗过了。
初八没有动,只是看。
那男孩又将东西朝她面前凑了凑:“吃、吃,饿。”
初八这才伸手,接过那东西,放嘴里咬了一口——冰蛋子一样硬,但还算勉强能嚼的动,几声脆响过后,就变的柔软起来,味道散开,才明白是一块不知放了多久的面饼。
初八吃光了,没有剩下,那男孩挺开心。
“冷,你冷。”那男孩吞了口口水,抹一把鼻涕,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给初八披上:“穿、穿。”
初八没有制止,目光呆滞的望着那荒村。
男孩见了,也跟着看,嘴里结巴道:“死,死光,没了!”
初八吃了东西,恢复了些体力,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也没再理那个男孩,只将那棉袄脱下丢给他,自己却朝着远处走去。
“你、你、去哪?”那男孩捡起衣服穿上,跟在初八后面。
“是啊,去哪?”初八心里想着,回头,看着那男孩——他手里多了一个破碗,不知从哪里又找了一根细竹棍,看样子,是个小叫花。
看了一阵,初八双眼愈发迷惘,只扭过头去,继续走。
那小叫花远远的跟着,初八却并不知道,仿佛失了魂一样,只顾走,走累了,便躺下休息,但她总是睡不安稳,一闭眼,青槐县的惨状便现在眼前,让她头痛欲裂,再不能睡。
每一次从梦中惊醒,初八总发现自己身边会多一些食物,虽然有些是被人啃过的,但总好过没有,只是初八一直不知道是谁将食物放在自己身边,也懒得去想,只囫囵吃下,继续漫无目的的四处乱走。
就这样也不知走了多久,初八立在了一座城门前,抬头望去,那城门上方刻了几个大字:北原镇。
“原来到了北方啊……”初八喃喃一阵,拖着脚慢慢的进了城。
城内一片繁华,叫卖的小贩对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卯足了劲的吆喝,沿街的酒肆宾客进进出出,进去的谈笑风生,出来的醉意微醺。
初八仿佛什么也看不见,只埋着头贴着墙边缓缓的移动,只找个避风少人的角落蹲下,将头死死埋进了膝盖。
再次惊醒过来,慌张的四处望了望,习惯性的看了看自己的脚边,初八有些失望,并没有发现什么吃的。
抬头看看天,已经黑了,月亮高高的挂着,周围依着点点繁星。
“夏小子,今天晚上星星好多,好亮,好美啊……”
初八就这样望着天,蹲在那里,直到天明,才站起来,随意挑了一个方向,游魂一样的迈开步子走了。
北原镇里,一个小叫花子举着破碗,拖着竹棍见人就伸手,见饭馆就进,笑嘻嘻的喊着大爷大婶,小姐公子,赏些剩饭银钱,如有人可怜施舍些,便结巴着问有没见着一个穿兽皮的女孩。
一条街要下来,碗里倒是多了几个铜板和两个白面馒头,只是没人知道什么穿兽皮的女孩。
晌午,小叫花找了个地方蹲下,正埋头啃着馒头,突然听见哐当一声,放在脚边的破碗已经稀烂,几个铜板混着瓦片滚到地上。
馒头还塞在嘴里,抬头望去,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四五个人围了起来,这几个人衣着和他相差无几,也都是个蓬头垢面,一人别着一根细长竹棍,看样子,也都是叫花子。
小叫花见了,心中欢喜,正要开口说话,还没出口,只看见一只偌大的巴掌照着自己扇来,紧接眼前一黑,耳朵嗡嗡作响,身子一歪,倒了地。
“哪里跑来的野物,敢在爷爷的地盘抢食吃,活腻了是不?”小叫花隐约听见有人破口大骂,还有人在踢他的肚子,然而他已经没了什么知觉,只觉得自己躺的地方湿漉漉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才发现自己的脸搁在一团红色的黏糊糊的东西上——血!
小叫花鼻子耳朵和嘴里都在冒血。
“喂喂,要打死了!”好像有人在阻止。
“怕什么?这样的小叫花子每年不知道要死多少,谁管?”
“就是,叫唤都没叫唤两声,本来就是要死了的吧?”
一脚下去,小叫花的身子又跟着晃了晃。
“要、要死了……”小叫花最后的意识也开始淡薄起来。
好在那一群人没有再打,骂骂咧咧的走了,走之前,自然是将地上的铜板捡的一干二净,那个馒头倒是没有入他们的眼。
不知躺了多久,小叫花才回过一口气来,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去捡起地上的馒头,放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把它放进了兜里。他脸上的血已经结成血痂了。
呆坐了一阵,小叫花突然看见一个人从巷子口缓慢的走了过去。
“是、是她、喂!喂!”小叫花认出这个人就是初八,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追了上去。
初八走的很慢,但小叫花也没力气跑的很快,直到初八又找了个地方坐下,小叫花才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
他在笑。
初八已经饿的不行了,歪着脖子朝着小叫花看了一眼,嘴唇微微动了一动:“夏小子……”
小叫花自初八坐下到他跑到初八身边,虽没花太多的时间,但也是急得他满头大汗,一近了初八的身,便一头栽倒在地上,翻个一个身,笑眯眯的盯着初八,从怀兜里摸出刚才那个馒头,递给初八:“吃、吃,饿……”
初八望着小叫花,脑袋半歪,目光呆滞。
“吃,吃。”小叫花咧嘴在笑。
好半天,初八才伸出手,接过馒头,再缓缓的放进嘴里,咬一口,细细的嚼着,一瞬间,泪流满面:“好甜啊,夏小子,槐花也这么甜么?”
小叫花依旧躺在地上,傻笑着望着初八,嘴里一个劲的念叨:“吃,吃,你饿。”
初八一直坐着,小叫花躺在地上,两人就这样一直呆到了天亮。
天一亮,小叫花就站了起来,跑到远处,呆站在哪里看着初八,直到初八起身,慢步走远,又才跟了上去。
雪后初晴,阳光格外刺眼,初八眯着眼望着天,一步一步的挪动,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什么,她不知道小叫花还跟着自己,她知道小叫花一定还跟着自己,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而现在好像又开始活了。
小叫花远远的跟着,一边看着初八,一边朝路过的人乞讨,一旦初八走的远了,就算放弃被人施舍的机会,也赶紧跟了上去。
初八突然停住了,全身僵直,她慢慢的回头看去,双目圆睁——小叫花没有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
自从逃离了青槐县,初八第一次走了回头路!
她沿着自己走过的路,往回走了,而且这速度,比起之前快了许多。
路过一条深巷的时候,初八停住了,巷子里,之前那几个叫花子正围着小叫花,拳打脚踢,叫骂不停。
小叫花捂着头,蜷缩在地上,嘴里不停的喊:“让、让,丢了,跟、跟丢了!”
“小东西,小野种,上次没打死你不长记性是不?看爷爷今天不——”话没说尽,便卡在了喉咙,几人身后,初八双目铁青,浑身上下杀气腾腾,嘴里反反复复的、一字一顿的念着:“死!死!死!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