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他甚至没有办法抓出一条我出轨的实在证据
维也纳变奏曲112
我很清楚,事态会发展成这样,除了汤生的主动,也有我自己的纵容。那些不得不承认的物质吸引之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以他这样优秀的条件,愿意选择和我这样一个在维也纳连合法居留都没有的打工妹在一起,哪怕只是生活空余的陪伴,却极大地肯定了我的价值。而且他时时不忘夸奖我的美貌和聪明,更给了我充分的自信。相比在远生那个崇高世界中的卑微,这份来自真实世界中一个优秀男人的肯定,让我觉得很开心。
当然,在他有爱人而我也有爱人的前提下,我努力克制自己摆正心态,不要心存不必要的妄想。我很清楚,我俩的这种关系,没有基础,也没有未来,我不想去思考汤生为什么选择我,为什么愿意把我们的关系拉近,为什么突然要我做他女朋友这类问题;也不去追问他是否真心喜欢我,是否打算和荣生分手;甚至得过且过地逃避着考虑该如何处理我和远生的关系。
我努力放松自己的头脑,不去用心,也不去费神,让一切在不受约束下顺其自然地发展,简单,模糊。并在这个过程中,努力摒弃关于背叛的谴责,摒弃自己的羞愧之心,充分享受做为一个女人的快乐。
我喜欢听汤生讲他在台湾的家庭,讲童年的往事,讲他职场上的故事,我把倾听远生艺术世界的热情转而投注到听另一个男人的日常生活。这种倾听,不需要太耗费脑力,不用去思考每个事件之间的深层逻辑,不必去推导每个心事的曲折婉转。我面对的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和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
除此之外,我和汤生还找到了共同的兴趣——一起游泳或打羽毛球。远生的生活方式是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身体静止而头脑疯狂的艺术创作中,而汤生却教会了我如何去享受一种鲜活而生动的自由,一种不用耗费脑力尽情释放身体的欢愉,一种没有责任、不必面对心灵、无需历练自我的生活方式。
我不可遏制地发现,灵魂深处已经有什么改变了。远生用生命的痛苦体验艰难播种在我身体里的圣洁之花,很快就失去了生存土壤,渐渐凋谢于俗世的风雨侵袭;而他带给我的智慧却在我和其他男人相处的时候清晰地展现出来,替我赢得了汤生的欣赏和赞扬。
对于我的游荡和叛出,远生不是毫无感觉。
偶尔他会追问我的行踪,追问起我过于频繁的短信以及逐渐明艳起来的装扮。从前他常常对我不甚讲究的外表感到不满。当我从一个白天困在电脑前不停打着出货单的低微女文员,一个过着打工、买菜、料理家事三点一线生活的小主妇变成一个每天都注意穿戴、略施脂粉、过着悠闲享乐生活、出入高级社交场所的漂亮女人时,他敏锐地洞察到了我那些尽管他并没有见到过的生活。
常常我夜晚归来,看到他一个人闷闷地坐在钢琴前,对着琴键和纸笔沉默,神色间很是无力和萎顿。
望着他辛苦的背影,我深深地感受到他此刻的绝望:被俗世的生活折磨着,被他辛苦救赎出来却重新屈服于俗世的爱人折磨着。当我把偶尔的晚归和周末的出游通通解释为因为房租上涨,不得不靠平时和休息日尽量争取加班机会,以补贴房费这样拙劣的理由时,对经济情况和生活用度一无所知的他,只能选择相信,甚至还强迫自己去找更多份兼职,和我一起承担“突然上涨的房租”,为我的游离和背叛买单。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憎恨自己残忍的藉口,异常怜悯我那单纯的爱人——他甚至没有办法用俗世的方法抓出一条我出轨的实在证据,只能靠他清醒的精神折磨自己。
我知道他还是爱我的,他的无言证明他在竭尽全力说服自己相信我,相信我会回归。
其实我何尝不在试图说服自己?我深深明白自己“半灵半肉”的属性,从本质上决定了我割舍不下远生。
每次和汤生约会归来,我就满负着一种背叛爱人的歉疚感,恨不得拿出所有的殷勤来对远生好,照顾他,以此掩饰内心的自责。
我虽然醉心于灰姑娘那个奢华绚烂的舞会,却又经常矛盾地期待着赶快从午夜十二点前的绮梦中醒来。那种俗世中的游荡和放纵后的空虚,会使我想念我那精神世界的王子,想念和他一起遨游在另一个世界的畅快。
于是,我会重新拾起小说疯狂地写上一段,每当这个时候,远生就会从演奏和创作的沉重中抬起眼睛看着我,目光充满期待,让我几乎就要忍不住扑进他的怀中祈求宽恕。
可是,一旦我真正回归,就必须割舍汤生和他身后那个华丽却实在的物质世界,正视自己又一次的浅薄和动摇。我要怎样才能向远生坦白我对另一个男人的迷恋?怎样解释尽管几经救赎,我却依然摇摆,与所有庸常女人并无不同,对轻松无负担的生活方式和物质享乐满心向往?
我无法把隐藏在心底的矛盾呈现在他的面前,更无法去除惰性,将他对我的要求,将那份艰苦探索精神世界的重责,内化为自己对于自己的要求。我做不到,或者说,我不能总是做到。所以每当我感觉疲惫时,当我倦怠于对他表现出极大的热忱和归来后的苦行生活时,便会再次投入汤生的世界,用冷淡和逃避来回应他。
这种生硬的冷淡和令人气愤的逃避使远生备受煎熬。我一次次做游离后忏悔式的回归,每次回归都虔诚得让他以为我再也不会离开他的世界,但是不久,我的叛逃又带给他痛苦的摧残。他那根敏感的神经被我粗钝的锉刀来来回回任性地磨折,断不了,却锥心刺骨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