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染红一江秋水,汩汩而流的郁江之阳,一片枫林寂寞。
落日枫川从枫林后的深谷蜿蜒流出,水质极其清澈,川中不时飘荡着散落的枫叶,摇摇晃晃,如扁舟。斜照枫林,秋日的光华散发着柔媚的亮光,让流淌在枫林中的支流山川都变得色彩斒斓。
这条注入郁江的支流一如宝石彩带,点缀着枫林美景。
但由于山势遮蔽的原因,只有傍晚的时候,阳光才能照入偏僻的深谷。此时,斜阳顺着枫川溯游而上,一点点点亮了凄清安谧的深谷。但见深谷间有一眼寒潭,碧水与青山相映成趣,烟波袅袅。潭边枫树正洒下片片枫香,红叶如轻灵的仙女飞舞在暮霭流岚之中,美轮美奂。
如此世外桃源般的幽谷中,一座单间茅舍孤零零的矗立着。
茅舍前是一个篱笆圈,圈里头是菜圃,菜圃被收拾成三畦。中间一畦种着几种蔬菜,有莲花白、茼蒿、芫荽、薤菜等等;外头一畦架着爬满蔓藤的树枝,瓜苗、豆苗都爬满了整个篱笆墙,还有累累丝瓜和四季豆在风里招摇。
里头一畦,竟然种植着农家人看起来没啥用的花卉,美人蕉。
令人不由嘀咕:这主人好生是浪费宝地。
门扉轻启,发出清越欸乃声!
门中一脸色苍白的女子手握扊扅,下意识的回头往里屋看,这一回头的风情,让满头乌黑滑顺的青丝飘荡着三七的清香。屋里摆设简陋,最里头的竹帘内有张木床,床上的被子半敞着,床上无人。在床头的简陋木柜上还摆放着各种的瓶瓶罐罐,整个屋子,飘荡着浓郁的药香。床边的翠竹躺椅上,还窝着一个有着浓浓黑眼圈的少年,他最近显然在照顾伤患,并且还处在守孝期,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憔悴。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见此情景,女子的美眸中划过一抹哀矜!
她脸色不停的变化着,回头看了看门外的晴空,眼神莫测,好似在做某种取舍。最后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回身走到床边,拿起笔墨写了一张字条折叠好。这才从少年的手中拿过一本书,书名《论语》,孔丘著。女子放下书本,从床上拿来缝缝补补的被单为躺椅上的少年盖上。并且从头上取下发簪,连字条一起放在少年的手中。
她用温润的小手轻抚少年的‘川’字眉头,旋即吓了一跳。
因为此时少年微微翻了个身,砸吧下小嘴后,眉头微微皱着继续睡觉。
女子脸颊微红的收回手,轻声呢喃道:“难为公子了,要是没有公子这数个月来的悉心照料,妾身恐怕早已经含恨九泉了。信中之事,妾身也不敢当面劳驾公子一定办到,但为今之计,妾身仅有这么一种选择。算算时间,那些来自「大南国」的贼人,估计又一批来到「郁阳城」境内了。为公子之安危着想,妾身唯有前去将之引开,若妾身此去无缘折回,希望他日,公子能将发簪送到「西瓯国」王都的「西宗」之主的手中。公子此恩此德,妾身一时无以为报,只能铭感五内!这本《赤鬼诀》乃是江湖各方势力争夺之秘笈,便送与公子了。江湖险恶,人心如蝎,为公子安全计,望公子平时莫将之轻示于人前。妾身此去,望公子好自珍重,望他日有缘再会!”
女子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转身出门,并将茅屋大门关好。
看了眼谷中景色,率先映入女子眼帘的,是湖边的一座崭新的墓碑,墓碑前,放着好些新鲜的美人蕉。女子的美眸划过一抹伤痛,伸出纤细的手指,从菜畦中采摘了一朵美人蕉放在湖边的墓碑前,然后跪在草地上,给墓碑磕头。
“前辈,您为救护晚辈重伤而死,此恩此德,晚辈来生定当衔草结环相报。”
女子说得深情,声音哽咽:“若晚辈此去还有命生还,届时晚辈定善待令郎!晚辈出生西瓯国之「西宗」,面对大南国处心积虑之阴谋,不能坐视不管,又因秘境圣物和《赤鬼诀》诸事相牵连,才导致如今这般地步。但无论如何,家国在前,晚辈不能退缩,牵涉令郎,还请前辈见谅。数十年来,大南国穷兵黩武,亡我之心不死,若让那些圣物落入大南国国师手中,他之修为必然更上一层楼,此后我西瓯国便无翻身之机。”
“原本,我西瓯国翻身之机已然失去,若非晚辈遇见前辈,诸多念想也是枉然!”
“然,前辈为晚辈挡下大南国「七杀楼」楼主致命一击,并将之毙于掌下,屠戮所有追杀晚辈之杀手,让晚辈得以死境还生,保住秘境圣物,这让晚辈对于复兴西瓯国有了念想的由头,前辈的再造之恩晚辈旦夕不敢或忘。可,前辈或许不知,七杀楼虽为大南国境内民间最强杀手组织,但其背后却是大南国权势盖过大南国国主的国师府。大南国国师自号「大宗师」,一身修为,以臻凡胎肉体之极限。其手下,更有「一凶、两恶、三啖、四杀」等诸多强者。七杀楼楼主不过是四杀之一而已,时过旬月,那帮贼人定然卷土重来。如今,晚辈之伤已经复愈六成,为令郎安危计,是离开的时候了,如此,便能将那帮贼子的目标从枫林渡转移出去。”
“前辈,您若在天有灵,就给晚辈一个答复吧!”
女子跪在墓碑前,深深地叩拜下去。
陡然,风乍起,吹皱一潭秋水,好似亡灵真的有感,满山红叶纷飞。
“前辈!”
女子美眸有泪无声地滑落,伸出红酥手抚摸着冰凉的墓碑,墓碑上写着“先考「潦倒病残」酒色人之墓,不孝子「一川红叶」立。”墓碑下还有三个台座,最上面的石台布满烟灰盒草屑,此时风吹起,点滴烟灰随风而逝,露出几行用石灰写成的字眼儿来:「江山娇娆随你,海阔天空任你,浮世繁华由你;我不萦于心,也不贪不恋,不争不抢,不嫉不妒。我只愿这一川红叶,一眼秋水,永生永世,不沾尘垢!」
女子喃喃读着。
瞬息,她美眸中充满浓浓的悲伤,叩首道:“前辈,将您与令郎卷入江湖风雨之中,是晚辈之罪过。但家国有难,匹夫有责,望前辈仁心大德以苍生为念,宽恕晚辈僭越专行,将令郎卷入是非之中。不过请前辈放心,晚辈愿以性命为担保、护得令郎周全,倘若,不到万不得已,晚辈定不会让令郎涉险。假若此劫避过,晚辈愿为奴为婢,伴令郎隐居山野,还他一世安康,此生不沾尘垢。”
女子话音未落,风又起,漫天红叶一若天女散花,江山染红霞。
好似死去的亡灵对她的答复。
“多谢前辈成全!”女子再次叩首拜别之后,这才起身离去。
那年秋,她一身白衣,衣袂飘举宛如凌波仙子,渐渐融入暮色里的漫天枫红之中……
……
时光荏苒,匆匆三秋过。
可她,却再也没回来。
残阳如血,此时,茅屋对面的青山之上,有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正背着一捆材,健步如飞的从山上走下来。他头戴破草帽,赤脚穿草鞋,身上也是打满补丁的麻衣素服,看起来应该还在守孝期间。且左腰间别着一个枯黄的装水葫芦,和一把竹笛;右腰悬旧柴刀,很有农家孩子的范儿。
此刻,他正吹着口哨,绕着寒潭,往谷外走。
“唧唧!”
少年路过潭边,小径下,几只水鸟欢快的怕打着湖水,激荡起一片水花,溅得少年一身湿哒哒的。“你好你好,你们都好,别调皮了,没忘记你们的零食呢!”少年朝寒潭里的水鸟摆摆手,洒出一片覆盆子等野果子,快步向谷外走去。
“唧唧唧唧唧!”
然而灰色水鸟们一边抢野果,一边还在不停的‘啪啪’拍水,唧唧叫着,少年抹着脸上的水花,只能无耐的莞尔道:“你们不用每次都这么热烈迎接本少的归来吧,把我衣服弄湿了,我待会儿还怎么见人呢?爹爹说了,衣服好坏没事,但读书人,见人的时候就要整洁干净点,这是基本的礼貌。”
“爹爹还说……”少年一路上念着他爹的冗长语录,很快就出了枫林。
看得出来,少年人把他爹的语录记得挺劳,显然那些语录也是他日常行为的圭臬准则。
出了枫林,沿河东去走了数里路,少年看见了一个炊烟袅袅的大村庄。
村前渡口的界碑上刻着「枫林渡」三个大字。
村庄建在河边的山地竹林里,分左右两边,左边杂居上百户人家。
右边却砌成三台,最上面一排几户,最下面一排也几户,唯有中间那一排,是一个大庄园,庄园前还有一个不小的大场地。
此时场地上正有二十几个男女青少年在对打练拳,一个个脸红耳热,汗流浃背。
少男少女“喝喝”喊声,震动山林,显得极为的有气势。
少年没多看他们在练什么东西,他正默默念着爹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
练武场里,一个脸颊圆润,有着婴儿肥的少女看见少年,微微愣了一下,出拳的动作都忘记了。她的眼睛瞪得老大,一片亮晶晶,陡然推了一把她身边的女孩,欢呼道:“姐,你看他是不是那个曾经出现在郁阳城的红叶啊?原来他在这……”
“什么?”那少女微微一愣,脑袋转不过弯来。
这个妹子刚要给她姐解释清楚,前边的演舞台上一个壮硕的汉子瞪着少女愤然道:“梅笭,你发什么愣,还不快点继续练习,不然罚你加练半个时辰,听到没有。”
汉子怒目而视,少女惊若寒蝉,乖乖练武。
旋即那汉子微不可查的瞥了一眼场边背着木材,看起来有点‘胆小如鼠、不敢正视演武场’的红叶。
汉子微微撇嘴,神情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