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嘿......”
一声连咳带笑的声音惨然发出,像是苦笑,又像嘲笑,有一种特别渗人的凄凉冷意。
殿堂内众人皆起警戒,法器神兵的光芒璀璨琳琅,恍恍惚如神之仙境,佛之西天。
红光束缚之下的王举缓缓站起身体,那周身具备缚仙法力的红光,此刻只是红光而已。
红色光芒下参杂着青幽的光颜,闪耀而灵动,随时可能跃出红色光罩外。青、红二色光华掺揉,呈现出鲜艳又诡异无比的色彩。
“咔...咔咔......”瓷片破裂一般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余海平手中的红玉小镜碎为玉屑,红光消失。
殿堂之内青光漫漫,顿时盖过了所有法器发出的光芒。
燚燚青幽炎光披身的王举犹若妖魔,没有人了解他此刻的心情,也没有人想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最好别与自己有关。
这一刻,众人都做的事,就是防御。几乎如同防备妖界之皇,魔境至尊。
青火下,王举的身影轮廓已然模糊,这幽魔一般的火焰似乎能吞噬一切,连他的声音都被扭曲得细微低哑:“诸位长老,弟子当下确已无法澄清自身。但弟子此生夙愿未尽,不能在此被。所以,冒犯了......”
言毕,火焰聚汇,光芒更艳,漫天的青炎化作十二道火龙,迅捷如狡兔,刚猛如苍龙。
十二道火龙狂暴而出,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或前或后,方向各不相同,所及之处一切化为炭尘。顷刻间天影殿便分崩离析,满地的残垣断壁,瓦碎栋焚。
殿内之人大多数不单法力高强,阅历资谋更是丰足,虽然事出突然,仍能完整逃出。
逃出生天的众人站在十余丈外,九位玉风观山门之长自然身无尘染,而其他像余铜共这等修为的山门弟子,就有些措手不及、稍显狼狈,一个个灰头土脸。
只因王举并未下重手,他们才得以保住一条性命。
青色火龙仍在到处肆虐,而且有逐渐长大的迹象,而火光之下,王举不见了人影。
玉风观掌门白鹿子手上执掌一枚四方长条形状的物件,约莫四尺来长,说是铜锏,更像是超大的铜尺。神情坚决,透着一股肃然,使人不由敬之,令道:“四位师叔伯与我一同前往追击王举!几位师弟镇守门派,率领门下弟子制服这头火龙,须得提高上下戒备,今夜恐防有袭!”
此刻,白鹿子真正是玉风观掌门,一派之掌!
白鹿子当空腾起,向西飞出。
随后背上分别以大红色针线绣着壹、贰、叁、肆的四位长老亦是乘风而起。四个老头飞出不过百来丈,便有四条青色火龙凌空挡在他们身前,张牙舞爪,似有生命一般栩栩如生。
此刻火龙的身体不再精干,而是膨胀了数十倍,犹若真龙,它们将自己所蕴含的火力,全部激出,只待“殊死一搏”。
“嗷......”四龙齐声,龙吟声中似乎也带着火焰的狂暴热力,光是听着耳蜗就有熔化一般的撕心痛楚。
地面上的一些一、二代弟子看到这一幕不由心惊,漫天火光映衬下,四位老人的身体显得枯瘦而佝偻,仿佛火堆旁边腐朽的枯枝,将欲焚化为灰。
四条火龙夹带着巨大的威力冲下,它们似乎并未将四位玉风观长老当成年老无用的老人,竭尽全力咆哮不止,气势犹如五岳齐崩,双月海动,仿若有吞噬山河的威魄。
“清玄清,无为清。
道玄道,无本道。”
区区十二字,其音却清厉无比,传彻九霄。
下方观战的众道士仰首望去,四条巨大的青色火龙竟然不见了踪影,凭空消失?
只见天上那背上绣着“肆”字的老道右手二指闪耀着微微青光,同方才的青火有些相似,随即青光在他掌心消散。
再一看,连同四位老人也凭空消失。
祁连山上青火仍在燃烧肆虐,余下的八条火龙威势分毫不减,其余八大山门的道士弟子也都闻讯赶来,加入“屠龙”灭火的行列。
嘈杂人群中,少了南望余的身影......
苍穹浩阔,逸云朵朵。明月悠悠,清风徐徐,夜显得娴宁而恬静。但今夜的平静,注定被打破。
一袭青衣于夜空之上疾矢而过,有如陨星。
回望方才所经历的种种,又忆系起三年来日夜相处的那个人,王举心房被断刃所伤处传来阵阵绞痛。飞行的动作不由缓了下来,王举心中亦是疑窦丛生,与方才被陷害一事无关,而是自己的这幅身躯。
这短短三余年来,身体接连出现异象,本是刀枪不入万毒不侵的躯体,先是被女子的稚牙所伤,继而中了妖毒。又被刀刃所伤,同妖皇交战之后,额头有出现了奇怪的纹印。
王举悠悠地叹了口气,沉入一阵冥思。
自几万年前在神界沾染了“离天之炎”开始,王举于一方石头之孕就——浩天石
又经历数万年,渐有意识,蜕化石壳化作一条大蛇。此蛇无眼无鼻无耳无口无九窍,唯独全身天蓝,如玉似石,坚不可破。曾为一代神君所用,任其手下奴将。伴神君数千年后,大蛇身躯有所变化,先有眼耳,再生口鼻,后尾消而四肢长,成人形,但也只是玉铸虚形,难与有血有肉的真人比拟。
神君临殒之际将一身仙气赠与玉人,使其生长肌肤毛发,继承了神君相貌,又以自身两魂两魄为其补全了魂魄,自此才有七情六欲。此后王举继承主人的相貌,主人的天赋一心修习,走上了一条不同于万物的修神之路。
王举修神,不为力量,不为权势,已不为那长生。只愿成为如主人一般的神。但王举这个心愿在千年前覆灭,当时,正是现今神君(自称神界无君,他乃天地大祭主)突发齌难。昭示天下,将神界大陆一切非神籍者驱逐出境,王举因此也被迫流落人间。
在人间难得得到别人认同,如今却又重新一无所有。
命运,似乎注定了他不如六道,不容大流。
正当王举沉郁忖思之际,突有一个手持四方重锏的老者拦阻在前路,皓发长须,一身墨绿色道袍,正是玉风观现任掌门白鹿子。
云遮月暗,风微凉。
王举躬身禀手,郑重行了大礼:“弟子知道掌门所为是为履行玉风观门规,并不奢求网开一面。四位老掌门正朝此间赶来,不管弟子日后如何,总要先跟诸位掌门当面告别!请掌门等上他们半个钟,再动手如何?”
神之一兵,足以抵人界千万修士,凭白鹿子的法力,如何能拦阻得了神界名噪一时的“蓝王”。
王举不趁机逸走,是为报答师门之恩。毕竟他曾经在这里寻到了自己的道,度过了人生当中一段靡莫窘寂的日子。数百年的恩情,岂不比性命还重要?
远处,人影隐约。
腾云驾雾,片刻千里,这本是道家基础道术,人人习得,更何况曾担任过掌门的玉风观四位长老。此时四位数百高龄的老道士疾矢而来,身影敏捷,如飞龙夭矫。
眨眼间到了王举身前。
四人眼中如火炽热,倘若王举今日不将一切“交代明了”,他们是绝不会罢休的。
古之圣人,舍一己之私情而取大义!
他们四人心中所想,王举确已从他们眼中读出,此刻再多说什么,也只是多余。
王举在虚空中屈下双膝,作出跪状,空中似有异物托着他的身体。
冷月当空,银光遍地,大地寂寂,王举的身影在月光下叩首九次,每叩首一次,他与玉风观的羁绊便少了一分。几丈外连同掌门白鹿子在内的五人或闭目,或移首,没有一道目光落在王举身上。
他们或许也不愿见到这等局面,但不论如何,他们所坚守的道,绝不会因此改变。
王举叩首完毕,身体缓缓挺立,目中的杀意渐渐浓郁,他正在迅速的从一个与师长相交莫逆的门派栋梁,化身作欺师灭祖的嗜血狂魔。此生有愿未了,故而绝不会束手就擒。
他们五人则担负着玉风观的名誉、存亡之任,更不可能袖手任凭遁走。
这一仗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王举曾是神界的一代战神,但对于这场战役,他们仍是本能觉得半分胜算都没有。这场战役结局早已注定,但,他们宁愿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誓死保卫心中的“道”。并没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因为那是守了一辈子的东西,守了一辈的......
柳青梢身后十一件法器幻化千万,青紫蓝红橙各色发光灿若霓虹,宛如孔雀开屏。若不是法光之中带了漫漫的肃杀,当真使人以为这是“天降大瑞”的祥兆。
背上大红丝线绣出的“贰”字显得格外如血娇艳,仿若预示了下一刻的惨烈。
白鹿子手中的四方铜锏金光璀璨,几不可目视,其威势绝不可小觑。
其他三人一者持一柄素条清光剑,五尺余;一者持长形兵刃,头铸展翅大鹏;另一人平白无奇,像一只风筝悬在空中,背上红线绣着“肆”字。
月光受法气扰动,从皎白变成了猩红。
在场无一不是绝顶高手,一入化境,战意毅决。心无杂念,动手,则是全力以赴!生死以判!
白鹿子脚踏星步,脚下所立虚空之处陡然出现一个太极八卦鱼图案,铜锏引天,清宣道:
“乾为阴,坤为阳。
阴阳合,太极长。”
苍穹之上顿时白云苍狗,天雷凿凿,白鹿子周身笼罩在一层泛耀清色的光芒之内,手持铜锏,有若神人。他以玉风观至高境界的“太极道”术法,将天地之力尽可能多的纳入体内,化为己用。
其身旁有三位背上绣有数字的长老亦是放出同样的光芒,显然他们运行了同样术道。
唯有代号为肆的老者仍是一副平白无华的模样,似乎果真平庸,达不到引天地灵气入体的境界。
月的血红颜色浓郁到了极点,仿佛将要满溢而出。
玉风观五人分五星之势散布在王举东南西北以及正上五个方位,形成了一个不容王举逃遁的“铁网”。五人散发的法气之密集,不容王举有召唤青火冥鬼的间隙。
王举内视着自己身上仅剩的力量!
二十一年前,王举融合了人间大地之源的力量,与当时本身所有的修为一同封印在了某处地方。
自那以后舍弃神道,重新修行,尽管天资根骨过人,但现在的力量,仍抵不上当初百一。
若非如此,区区人间道士,又岂是对手?
抬头望月痴痴然,明月化作了一张可人的面孔,那么熟悉,那么遥远!王举心中只剩下一个信念——不能败
绝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