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女子面无表情,她的玉足触及柔嫩的青草之时,身后陡然响起不绝于耳的阵阵轰鸣声,成千上万的紫色铜鼎持续地轰击王举。爆炸引起的气浪从她身后吹至,登时花草低伏,枝叶摇曳,紫衣女子一头秀发也被狂风抚乱。葱玉纤指将凌丝乱发拨往耳后,然而在这等一阵接一阵的飓风下,此举无非是徒劳,试了几次,她便放弃了。心中想着回到妖界再精心打扮梳洗一番也不迟,当下则是趁机遁走为重!
紫衣飘动,女子头也不回地大步朝林中闪耀着幽青光华处走去。但是还没走出几步,即闻头顶之上有雷霆乍响,这声爆炸与她所施法术引发的爆破之声迥然相异。这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凶猛恶兽的咆哮,能在这等惊天动地的连环爆炸中依旧清晰可闻,可见其声势之大。
不及她抬头查看,只见自天向地疾速坠下一物。
寒光森森,划破夜色与紫光,落在女子身前,扎入枝叶灌木间。一柄九尺方戟指天而伫,四周植被它的罡气搅得分崩离析。这柄方天画戟利刃处凝聚寒光,戟身则乌亮修长,一看便是不世出的神兵利器。
女子一惊未定,天上再次闪动青光,一道似火若电的青耀光芒接天连地,正正打在九尺方天画戟上。戟身发出三丈火焰,形成一障熊熊燃烧的青火高墙。
青火所及之处皆成灰烬!
青火里面亮起两道猩红光束,比血液还要鲜艳的红,胜过青火炽热的光,犹如火中恶魔,正盯着即将化为灰烬的猎物。
女子原本怔住的身体退了几步,跌坐在草地上,手脚早已没了半分力气,不由自主的颤抖,这种恐惧,来自妖物先天的直觉。她连说话都不利索,断断续续只说了一个字:“神...神...神......”后面的字竟吓得说不出口。
天地间,轰炸声仍在持续,草木燃烧的声响也未停止。
青火海洋中那对红光往外移动,最后出现在蝶妖女子面前。赫然是一头高逾丈,狮形麒麟状的巨兽,它身躯由青火构成,飘柔的火舌仿佛毛发,头颅巨大而无角,獠牙长大锋利,一双血红泛光的眼瞳大如拳,望之心神俱裂。
青火巨兽在离女子四丈处驻立脚步,目光不离蝶妖女子,鼻息一呼一吸间有火焰冒出,就算只是它呼吸发出的声音,听起来仍是如咆哮一般响动慑人。稍微挨近一些,便会化为灰烬。
以它的力量,面前这个女子根本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蝶妖女子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索性不做反抗,听天由命。只是眸中神色黯淡,目光渐冷,死神就在咫尺,唯一结束这一切的方法,就是扑上去,化为飞灰。
这一世就这样结束,甘心么?
轰鸣声和闪动的紫芒本该继续,不知为何毫无征兆的消失,就连引以为傲的妖法也被破解了?
紫衣女子心已冰冷,难以再激起一片涟漪。一个身影朝着这边走来,蓝发,青衣。
俊秀无双的脸庞从未有过邪恶神情,此刻亦是一样。这袭青衣,分明就是那青火凝结实质而成。王举步过紫衣女子身边,她像断了牵线的木偶,没有任何反应。
那头青火巨兽呼啸一声,摇头摆尾,十分欢喜的模样。王举伸手抚摸它大如钟鼓的脑袋,它便用狰狞的脑袋蹭着主人手心。身上足以焚尽万物的火焰在王举手中少了炙热,只剩几分温暖。
这头满身鬼火,凶狠堪比魔神的异兽,面对王举时却如同小狗小猫一般温顺。如此的亲热,也是太久未曾相见了。
青火巨兽撒欢够了,才肯放开主人。
王举一步一步走向紫衣女子,“吼......”如一声响雷,紫衣女子娇弱的身子抖了一下,这一惊不小。只是片刻之后她又心如死灰,懒得做出任何表情。
那头青火巨兽显然不喜欢这个满身妖气的女子,吼完之后又对着她龇牙瞪目。王举拍了拍巨兽脑袋,轻声命令道:“小冥!”只两个字,就让它安静下来。
王举目光转移到紫衣女子身上,她正是失魂落魄的模样,面容因消耗太多妖力憔悴了几分。此刻无力的瘫坐在地上,背上折断翅膀的伤口清晰可见,后背的紫衣原来早已被染成血红,犹如一朵盛开的花卉。
“倘若你能给我保留最后一丝尊严,杀了我罢!”王举还未开口,紫衣女子先冷冷地说出这句话。
王举没有动手,也下不去手!
他从这个女子身上看到太多往昔伊人的影子,怀着恨意却又无奈的眼神;染血仍然妖异美艳的身子容貌;以及至死忠于主人的忠心。
只是凝视着她,此刻该做什么,或许他也惘然。王举心里蓦然生出一个念头:是否我舍了这所谓的正邪,投身妖界,她便不会那么为难?我自认可以为了她抛下性命!可是对错善恶,我是否可以为了她而不分?我爱她,真的够深么?
女子的声音又传来,只是这次言语除了凄冷之外,还多了一份坚毅,淡淡道:“任何有关妖界的情报,我都不会透露半点。与其白白受尽所谓正道之士的凌辱,不如此刻死在你手里!”
白玉双手攥紧成拳,她早已无力反击,握紧的,不过是最后一点尊严罢了!
一双略微温暖的手伸了过来,却只是将紫衣女子扶起。
王举朝青火冥鬼摇了摇手,这巨兽竟是聪慧得很,即刻明白主人的心意,扭转过它庞大的身躯,将包围四周熊熊燃烧的青火墙障尽数吸入腹中。
青火的耀眼光芒消弱,丛林中仍有一丝清幽光华,只是有异于青火的诡异幽绿。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扶着一个容貌美艳妖异、神情错愕的紫衣女子,往幽幽绿光处走去。
本该水火不相容,你死我活的两人,此刻搀扶同行,没有乘人之危,没有誓死抵抗。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生来就该彼此仇恨的两个人!
直到那通向妖界的洞口只有几尺之遥,王举才口吻平淡道:“快些离开这里罢!方才那么大的动静,想必已然惊动了门内弟子,不多时就该赶到!”
紫衣女子已是哑然哽咽,不单为感激,更因心中充满了诧异与不解。她心智始终清明,深知此等机会正是活命的绝好机遇,毫不犹豫迈入幽绿妖光之内。
幽光淹没了女子身形,逐渐黯淡。
就在幽光将欲泯灭之时,其内传出了一个声音:“那只绿蛾不在妖界在人间!奉劝你一句,她性情古怪,若你不以强硬手段留下她,企望她自己想通而回心转意,是绝无可能!”
正是那蝶妖女子的声音,王举向她消失的方向端端正正作了一揖,朗声道:“多谢姑娘......”
清月凄凄,寒风萧萧,夜已过大半。
王举这一出来未曾向同门知会一声,虽然这夜不会有人惦念他这一人,但今夜之事也需禀报于师长师尊们。
正欲料理此间善后,却见冥鬼巨兽兀自抬头望天,随后王举便听见破空之声,突然出现十几道法宝焕发的异色光彩,落在四周。
现身的十余人皆是玉风观道士打扮,衣着纹饰稍有差异,大致归类为九种,其中两人正是与王举同属悲阳山。
那十几人神情无一例外都是十分惊异,不单因为不远处焦黑山体的满目疮痍,更是讶异于王举身旁的这头异兽。身具法力的灵兽世间本就稀罕,然而他们面前这头身躯看似庞大,实则并无肉身,竟是诡异青火塑成了躯体。非但如此,这异兽全身不见半分祥瑞之气,反而充斥着一股妖魔般的暴戾气息,仿佛就是冥界九幽黄泉之下的恶灵。
众道士如此大惊小怪,那冥鬼巨兽却懒得作出反应,实在是这十几人修为太过低微,在它眼里根本构不成威胁。
众人有此反应,王举并不怪罪,毕竟这等强大神兽涅盘后留下的精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辨识。他此刻也不愿多费唇舌解释,向众人询问道:“诸位同门是否因方才动静前来查看?”
众道士这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个看似年长一些的男子站前一步,恭谨抱拳道:“早前掌门师尊有旨!传王举师兄前往天影殿觐见。只是通报的弟子在王师兄居所寻不得,由此便由我等散在四野,寻觅师兄踪迹。恰巧此间异动,便赶来查探。所幸撞见师兄。劳烦师兄同我等走一趟罢!”
这道士言语客套,左一句师兄,有一句师兄,但双眉紧锁处却隐隐有一丝防畏。四周的道士也有意无意间将王举围在中心。
王举自然也留意到这点,只因同门情谊,也并未留心多想,只当是因身旁的冥鬼巨兽引起,道:“多谢诸位前来告知,王举定当即刻赶赴天影殿。”
又朝身旁的青火冥鬼细声道:“小冥!带夭神戟回去,下次我会带好吃的给你!”
此言一出,身形已随着众道士跃身飞入云空之中。
青火冥鬼斜着钟鼓一般的大脑袋眺望主人远去的方向,眨了眨那双散发红光的大眼,然后迈动巨大的步伐,走到插在地里的方戟旁边,衔起方戟便化为一团青火,顿时火光青芒冲天而起......